一 “我要走了。”陈晓俊有些不舍地说。 “嗯,好好保重自己。”我低下头,不忍直视他泛红的眼睛。 “萱妹,你真的不愿给我一个机会?如果你愿意,我就不去了” “俊哥,你有很好的前途,不能让我给耽误了。” “前途?那只是你的借口。”俊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盒子,看到他微微颤抖的手,我不敢抬头,怕看此时他眼中即将泛滥的洪水。 他打开盒子,是一把精美的小锁头和一把钥匙,都带着红绳,银白色的锁头上镶着一个红色的爱心,钥匙也是红色的心形,很是好看。 “这个送给你,买了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勇气送给你,怕你拒绝,今日一别就不知何年才能相见了,希望你能收着,它会保你平安幸福的。” 我接过盒子,有些怅然若失,一瞬间矛盾和不舍在交织,心如刀绞。 我小心翼翼捏起红绳,双手打开,踮起脚,将锁头挂在了陈晓俊的脖子上。 “你戴锁头,我戴钥匙,我们都要平安幸福。” 陈晓俊抱住了我,紧紧地,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在离别的火车站,在离别前的最后一分钟。我的泪水沾在了他的肩膀,幻化成难以言说的不舍。 那已经是2009年的一幕了。至今已过去了8年。 二 陈晓俊比我大一岁,我们出生在同一个贫瘠的山村,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小学的六年时间,我们都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我们是“铁哥们”,相处得很默契,从来没有过矛盾。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我很顽皮,总是喜欢拉着晓俊去摘隔壁张婶菜园里的石榴果,石榴树很高大,瘦弱的我不顾晓俊的阻拦,每次都要逞强爬上去。有一次被张婶发现了,她气急败坏,破口大骂,还拿着扁担,来势汹汹说要收拾树上的我们,我被吓得从树上摔了下来,被树枝刮伤了脚,鲜血直流,晓俊被我吓坏了,急得直接从两米多高的树上跳了下来,结果左脚的膝盖刚好摔在一块石头上面,很快红肿了起来。他痛得狰狞,却还不停地祈求张婶不要打我,下次不敢了。张婶见状,把扁担收了回去。晓俊在菜园边寻了寻,摘了几片叶子,放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吐出来,敷在我的伤口上,这叶子大概味道很不好,苦得他的表情比摔伤的时候还要狰狞。我笑了笑他:“你好恶心。”“笑什么笑!止血的,以后不许那么顽皮了。”他说。血止住了,他伤得比我还严重,最后还要一瘸一拐的把我背回家。我们家离得很近,房檐贴房檐,经过他家门口的时候,被他妈妈看见了,立刻怒火冲天:“你这也丫头!老是欺负我儿子!把我儿子给带坏了!真是没教养的!”然后我妈妈听见了,毫不示弱:“谁的嘴巴那么贱,谁才没教养了……”然后一场唇枪舌剑把小山村热闹了起来。我们的友谊成了两家人战争的导火线。每天天一亮,两个母亲都会重复同样一句话:今天不准去找他(她)玩了!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天天偷偷地一起上学,放学,摘果,放牛。 这样类似的情况在童年里有无数次,晓俊为我受过无数次伤,保护过我很多次,那时我觉得是理所当然,没有任何内疚。 上初中以后我们到了镇中学,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很少有时间在一起,偶尔碰面的时候会在一起吃饭,但周末放假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相邀一起坐车回家。 记得有一天,准备放学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一个星期的饭票都不见了,才星期一,这个星期的伙食该怎么办,当时我被吓哭了,找到了晓俊。晓俊安慰我:“没事的,有我在。”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摞饭票,塞到我手里。“都给我了,那你怎么办?”我有些疑惑。他笑着说:“上周我周考考得好,妈妈给我加菜,我还有好多呢!”后来几天吃饭都没碰到过他,再后来听他们宿舍的同学说,他躲在宿舍吃了一个星期的开水泡白饭。我记得知道以后我哭了。 晓俊越长越精致,成了一个越来越稳重的帅小伙。我也成了个大姑娘,儿时的顽皮渐行渐远,多了一份成熟。晓俊经常笑着跟我说:“萱妹,你越来越漂亮了。”然后我会白他一眼,逗他说:“我觉得你越长越对不起观众了。”然后我们哈哈大笑。他内敛沉稳,我油嘴滑舌。很多同学笑我们青梅竹马,其实我们心里明白,我们兄妹的友谊天长地久。 初中毕业以后,我考上了理想的高中,而晓俊去很远的城市读了中专。 我爸爸做生意赚了点钱,在城里买了房子,我们一家离开了小山村,搬到了县城。后来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晓俊,有点不习惯,但我们彼此并没有陌生,写信成了我们沟通的桥梁。 晓俊文采很好,每一次都被他绵绵的思念所感动。情窦初开的年纪,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晓俊的文字似乎在透露着不限于兄妹或者朋友的思念,而隐含着另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那种感情让人蠢蠢欲动。距离产生美,虽然不曾见面,但文字似乎在渐渐拉近我们的距离,心与心之间几乎只隔着一层纱,只是没有谁敢先捅破。 三 高考以后我名落孙山,经朋友介绍,我到柳州市的一家丝绸厂做文员。 遇到麦植是在柳州的汽车站,我准备下班车,两手都端着大包的行李,准备下车的乘客很多很拥挤,我没有察觉到此时有一只黑手正伸向我身上的斜挎包。只感觉有个满脸胡须的男子贴的我很近,挤得我差点摔倒,似乎有些图谋不轨。 “喂!别乱动我女朋友的包!我在这呢!”震慑力的声音渐近,身后有另一个高个子的男子正快步走到我身边一把推开胡须男子,吓得胡须男子挤出人群跑下车,落荒而逃。此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挎包不知何时已被割出了一条很长的口子,下了车我连忙放下行李,打开挎包,发现钱包还在,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幸好是虚惊一场。 “美女,没事吧,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我抬头一看,是刚才救我的男子,身材高挑,笑容温柔,面容俊俏,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想到刚才他居然说是我男朋友,不禁心跳加速。 “没事,钱包都还在,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我们相视而笑。 我们在候车室里聊了一下,麦植和我一样是象州县人,刚大学毕业,应聘到一家证券公司,准备去广州实习三年。临走前他给我留了电话,那时候我还没有手机。 我和麦植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认识了。我们似乎一见钟情。 在丝绸厂工作工作两个月后我买了手机,第一时间联系了麦植。那时候用的是老人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我们一下班就会发短信聊天,彼此心照不宣,很快坠入了爱河。麦植叫我等她,他承诺3年后一定会回来找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立誓,一定要等他回来。 我的初恋就这样开始了。很单纯。那时是07年,我19岁,麦植21岁。 四 再次见到晓俊已是09年的春天。 晓俊毕业以后也回到了柳州市,在柳州钢铁公司做电路维护。和我在同一个城市,而且上班的地方离得很近很近。虽然从未间断过书信的沟通,但时隔多年没有见面,我们彼此都显得很矜持,没有了儿时的亲密无间,多了一份难言的情愫。 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天天粘在一起。晓俊对我很好,天天下班都会骑着电车接我去他宿舍吃饭,我喜欢吃排骨,晓俊就天天换花样煮排骨,清蒸排骨,油炸排骨,酸辣排骨,排骨汤,美味至极。吃完饭我们会一起去逛街或看夜景,相处得很融洽。我看得出晓俊对我的情意已远胜于兄妹。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那层纱还是被捅破了。 那晚在江边散步,晓俊牵住了我的手:“萱妹,那么多年了,其实在我心里你早就不是我妹妹了,而是我的另一半。这么多年了,日思夜想,满脑子都是你,我真的好喜欢你,真的不能没有你。可以给我个机会吗,我会让你幸福的。” 看着他深情的眼神,我差点控制不住,一个那么内敛的男生,该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些话。说实话,我好感动。如果不是遇见麦植,我可能马上扑向他的怀抱。想到三年的承诺,我徘徊在矛盾的边缘。 我把和麦植的事告诉了晓俊,残忍地告诉他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要等麦植,坚定不移,风雨无阻。晓俊不敢相信,他说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居然比不上只见了一次的麦植。男儿有泪不轻弹,晓俊居然跪了下来,抱着我的腿,哭了。二十多年了第一次见他流泪。我知道,我深深伤害了他。 那天以后晓俊忽然消失了,打电话也不接。我到钢铁厂找他,厂里的人说他辞职了。直到一个月以后,他给我打电话,说体检和审核都通过了,准备去湖南当兵,要从柳州坐火车去。这一去可能最少五年,所以想见我最后一面。听到这个消息我怅然若失。 我了解晓俊倔强的性格,除非我答应给他个机会,不然他是非去湖南不可的,他去湖南是为了远离我,忘记我。 但是,我没有决心动摇我3年的承诺。我去火车站见了晓俊最后一面,于是就上演了开头写的那一幕:离别的车站,含泪的拥抱。 五 09年底,麦植兑现了他的承诺,回到了柳州分公司上班,并做了总经理。我们情意相通,很快走进了婚姻的殿堂。郎才女貌,在别人惊羡的眼光中,我们幸福之极。麦植还买了房子和车子,一下子步入了小康的生活。 本以为我的爱情就此画上了完美的句号,谁知好景不长。 婚后的生活很甜蜜,不久我怀孕了。麦植很高兴。与此同时,麦植也荣升了董事长,事业蒸蒸日上。 麦植做董事长以后应酬开始多起来,经常很晚才回家,而且每次回家都是醉醺醺的。他现在是领导了,应酬多是可以理解的,我可以忍受,只是有时候他还会乱发脾气,我要是说他两句,他就干脆几天不回家。我搞不懂是我不够宽容,还是他太狭隘。 有一次他整整十天没有回家,我实在受不了,有一天下班的时候就跟踪了他。到半夜的时候看到他从KTV里出来,怀里搂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他一边下楼梯一边还亲吻那个女人的脸,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上前拉住他想问个究竟,没想到他居然在那个女人的教唆下打了我一个耳光,这一耳光,打碎了我的梦,打碎了我们的婚姻。我伤心欲绝。 曾经在我心中神一样完美的麦植,原谅那么经不起诱惑,先给我编织了一场美梦,又制造了一场噩梦。 第二天我们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12月份领结婚证,第二年4月份领离婚证。速度快得难以置信。拿到离婚证的时候他后悔了,祈求我的原谅,说以后会改的,我没有回头,缘已尽,梦已碎。 我打掉了腹中三个月大的胎儿,那种疼痛,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我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这一切就如一场戏,一场梦,戏散了,梦醒了,戏中的喜怒哀乐,梦中的悲欢离合,在瞬间化成浓浓的雾霾,压得我喘不过气。 或许,麦植并没有错。离婚后我才慢慢醒悟,其实我对麦植的爱仅仅停留在了三年前的那一瞬间的好感,他对我的爱也应该是如此。我们根本不了解对方,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就走到了一起,这样的婚姻注定是那么不堪一击。 我离开了柳州。由于没有很好的文凭,一直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到处奔波打零工,日子过得很麻木,想一具行尸走肉,流离失所,被这个世界所遗弃。在绝望的边缘徘徊,我曾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想到渐渐年迈的父母,又犹豫了,或许,我应该苟活。 六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淡忘了麦植,然而却越来越想念远方的晓俊,心中的歉疚和对他的思念在不断地生根发芽,并且迅速生长,枝繁叶茂,覆盖了我生活的所有。每天晚上我都会把脖子上的红心钥匙摘下来,捧在手心,发呆许久,然后抱着他入睡。我不断地想起他跟我表白和在车站离别的那一幕幕,泪流满面。我想,如果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紧紧牵住他的手,一辈子,不放开。可是,那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这个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一晃六年过去了。听说晓俊退伍一年多了,分配在了上海,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我在心底替他高兴。六年了,我们没有过联系,我想,他应该把我忘记了吧。 2017年1月5日,是晓俊30岁的生日。很想跟他道一声,生日快乐,但却是一种奢望。忽然很怀念小时候跟晓俊摘石榴果的日子,我忍不住回到了老家,找到了我们童年的菜园。 菜园已荒凉,石榴树还在,只是已成枯木。回忆泛滥,童年的一幕幕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我的视线忽然模糊了,寒风吹来,将我的眼泪吹散,扑在脸上,好冰冷。 “萱!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的。” 熟悉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头一看,似乎是那张熟悉的面容。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拭干泪水睁大眼睛,真的是他,晓俊。 “晓俊,对不起,我错了…”我哽咽了。 “说对不起的是我,当时我应该留下来,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从我把钥匙给你的那一刻起,你已经锁住了我的爱情,锁住了我的幸福,我真的没有办法忘记你,这一辈子,我都要找到你,真的不能没有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想时刻在你身边,保护你一辈子…..”晓俊也哽咽了。 我看到他衣领中半露的红绳。 晓俊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我,我泪已成灾。我想,这一辈子,我们都不会再放开。 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