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奶奶的葬礼
2021-12-03 12:57 编辑:黎雪兰
葬礼
庚子年初,仿佛我的人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磨难,一个接一个的噩耗传来,父亲因病住院、养了七八年的狗出车祸离开、我自己也因为各种原因欠下了外债。有时候我就在想,这是不是老天爷给我的一种考验,一个成功的人一定需要经历种种磨难才能出头,二十七岁的我真的可以扛起这些压力吗?我问自己:真的可以吗?
2020年4月27日傍晚,刚下班的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到也不是有多幸苦,而是一种心灵和精神上的疲惫,那些生活所带来的压力,全部压在我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肩膀上,有时候也想过要去放弃,只想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垃圾,不想再去坚持、去隐忍、去伪装,但是还有太多的放不下,太多人都在看着我,都在望着我,他们督促我沿着这条铺满荆棘的道路上一直走。叮~!一声清脆的微信提示音响起,打开看到姐姐发来的微信,我的姐姐比我大三岁,在我们县城老家做幼儿教师,我的神经突然紧绷,我知道,姐姐一般不会主动和我聊微信,除非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果不其然,微信里姐姐说:“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咱爸说不让我告诉你,说等明天再和你说,怕你今晚会休息不好。”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出了事总要瞒着我,怕我会担心,他总认为他还是那个可以独挡一面的一家之主,还是那个可以陪我看小人书看一下午的男人。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复姐姐的微信:“又怎么了?”因为最近接二连三的发生很多事情,所以我加了个又字,姐姐也没多说什么,直接给我发来了一段视频,视频里可以看到一个古朴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床,是我们老家这边常见的炕,炕上有位老人在撕心裂肺的哭嚎着,对,没错,就是哭嚎,是什么样的事情,可以使一位八旬老人痛哭成这样?人活一辈子,最难熬的莫过于孤独。在他的身前躺着一个脸上盖着白布的人,老人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掀起了白布,白布下面同样是一位老人,她紧闭双眼面容安祥,看到这里,一直咬牙坚持的我也瞬间湿了眼眶,连日来的种种隐忍在这一刻也全部化成泪水簌簌落下,拿着手机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泪水一滴一滴的滴在屏幕上,滴湿了我的手,也滴花了屏幕,视频里哭嚎的老人是我的爷爷,而躺着的老人,就是我的奶奶了。
奶奶去世了!享年75岁。
奶奶年轻的时候住在农村,一生俭朴,靠种地为生,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罪,随着年纪的增长,以前落下的病根也开始逐渐显现,早些年,奶奶就开始腿疼,到最后连路都不能走,那时爷爷就推着轮椅带着奶奶到处溜达,说愿意做奶奶的腿。直到最后奶奶连床都下不了,每天靠吸氧来维持生命,我们全家人都无能为力,生老病死是世间法则,没有人能更改。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给我打来了电话,告诉我奶奶去世的消息,我装作很惊讶的问什么时候的事,但是谁又能看到我已经哭红的双眼,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虽然长大后很少能够见到奶奶,在外打拼的我经常一年回不了几次家,每次回家也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但是还是记得小时候奶奶带着我和表弟去买我们喜欢的玩具,还记得那个在爸妈责骂我的时候一直护着我的奶奶,她就这么走了,走的那么猝不及防。
收拾好行李踏上了返乡之路,从来没有觉得回家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我害怕看到那些熟悉的人,害怕看到那些熟悉的地方,想起那个熟悉的奶奶,奶奶!一路走好。我的老家是在山西的一个小县城,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神池,据明《文昌祠记》记载:宁武北距黄花岭,皆祟岭叠嶂,乌道虬盘。逾岭而下,自巅抵麓十五里,地少平,有水一模谠矗ノ藜#挡缓裕瓴挥阍宀簧簧癯亍/P>
此神池水,实为地下泉水,故冬夏不涸。也挺一些村里老人说,是有一位仙人曾经在此沐浴坐化,飞升成神。
经过三小时的车程回到了老家,一进家门看到父亲母亲和姐姐都在,依旧是那样的祥和,一家人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我时不时的抬眼看向父亲,虽然他表现的很平静,虽然他自己也在说没事,不难过,你奶奶走的很安祥,不用再遭罪了,可是我依然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那一丝被埋藏的落寞。我的父亲是一名退伍军人,正值青春的他,把一生最好的时光献给了国家,退伍回家后认识了我的母亲,因为当过兵的原因,父亲的一生正直朴实,生活也过得非常节距,父亲兄弟姊妹五个,他是老大,我还有个姑姑,比我父亲年长几岁,奶奶过世,父亲和叔伯们找了县城里一个有名的大师看了日子,我们老家对于葬礼的说法和讲究还是挺多的,大师看了奶奶的生辰八字后写下了时间和注意事项,其中有一项使我特别好奇,是说死者去世的时间和八字与十二生肖中的龙、狗、牛、羊犯冲,让到时候回避,尽量远离葬礼所在区域,但是我父亲兄弟四人正好就是这四个属相,我父亲属龙其他几位叔伯各自为狗、牛、羊,要说这世间最恰巧的事莫过于如此了吧,但是奶奶去世了,父亲说哪怕犯冲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不能因为讲究这些老一套的说法连自己母亲的葬礼都不去参加,那样就太不孝顺了。
听父亲说,奶奶去世当天,连夜找来了县城里的丧葬一条龙服务,把奶奶的遗体放进棺材,送回了村里,我们这边讲究一个落叶归根,不管你身处哪里,死后都要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下葬。村里的葬礼需要办三天,第一天早晨,我开着车拉着父亲母亲和姐姐一起回到了村里,村里的老房子以前是爷爷和奶奶在居住,后来爷爷奶奶搬到了我们县城的一栋居民楼里,村里的房子就由二叔一家住了。奶奶家在进村的公路边上,翻过一个陡坡就可以看到一个大院子和三间窑洞,那就是二叔家了。
一下车就看到二叔家门口用黑布和白麻布装饰起来的灵堂,里面放着一口实木棺材,最前面摆着一个小方桌,上面有奶奶的遗照,二叔看到我们之后就招呼我们过去,然后姑姑就拿来了四套白麻布做的孝服,让我们每个人都拿着衣服围着棺材走一圈然后再穿,我看着奶奶的棺材就在想,奶奶就躺在这里面吗,她真的离开我们了吗?我还记得奶奶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乖孙儿呀,奶奶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奶奶不拍死,奶奶就是遗憾啊,不能看着你娶妻生子,不能抱抱重孙子。”
穿好孝服后,姑姑给我腰间系上了一条缠着麻绳的红腰带,说这就是披麻戴孝,因为我是孙子所以要系红腰带,此外还拿来了白布做的鞋套,让我和姐姐把鞋套套一半,不要全部遮住脚面,说是如果父母健在就要套一半,如果父母都不在了,就要把脚全部用白布套起来。全部穿戴好之后,三叔让我和姐姐跪在奶奶的灵堂前,供桌上有一根白色的蜡烛在亮着火光,三叔说这就是长明灯,从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就要一直点燃这支蜡烛,一根完了再接一根,不能让火光熄灭,直到把死者下葬之后才可以熄灭,据说死者的灵魂会跟着火光的指引回家来看最后一眼,然后去投胎,火光也是为了照亮死者前行的路。三叔给了我一张上面印刻着铜钱字样的纸,我拿着纸在蜡烛上面点燃,放在面前的火盆里,这个火盆专门是用来烧纸用的,听说只有通过这个火盆才能把亲人的思念传递到死者手里。三叔又让我端起供桌上的酒盅,来回往面前的三个小碟子里倒酒,一共要倒九次,九次之后把杯中剩余的所有酒全部浇在火盆里,加起来就是十次,在村里这种仪式叫点十殿,又称敬十殿,就是说给阴间的十殿阎罗敬酒,希望去世的亲人可以顺利投胎,不要被为难,点十殿之后就是磕头了,当我磕了三下之后,三叔又让我再磕一下,说是最后一下是要给鬼磕的,因为老话说人三鬼四。
之后就是请来的丧葬乐队搭建舞台,他们要在这里演奏哀乐三天,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溜达,看着地上乱跑的大公鸡出神,还记得这只大公鸡是在小的时候被奶奶买回来的,那个时候奶奶就把小鸡装在衣服兜里,我们几个孙子追着奶奶想要摸一摸小鸡,现在物是人非,奶奶去世了,小鸡也长大了,我也不会再追着奶奶跑了。
还有一只名叫大白的羊,当时奶奶带我去看它的时候,它还是一只连站起来都费劲的小羊羔,而现在的它已经是俩只小羊的妈妈了。
走到大门外我看到在二叔家对面的空地上拴着的一头驴,记得那个时候爷爷奶奶要去地里干活,就是这头驴拉着木车,拖着爷爷奶奶翻过大山到达目的地的,随着时代的进步,农民们不再需要驴车和牛车,他们都买了更为快捷有力的拖拉机来代替,这头驴也慢慢的变老了。
奶奶居住的这个村子也有着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鹤落”,这里充满了很多美丽的传说,这里曾经是仙鹤降落的地方,现在的鹤落依旧美丽,天空的火烧云,地面的农家院落,盎然翠绿的榆钱树,随风而动的柳叶,清晰的空气,好似一个仙境一般。
到了下午,我看到三叔拿着一块木板在奶奶的棺材下面抹灰,我问三叔这是要干什么,三叔说要把这些灰粉抹的平平整整,然后要扣碗,我很好奇的在一旁看着,就看到父亲和其他几个叔伯和姑姑每人拿着一个碗按长幼尊卑的顺序扣在抹平的灰粉上面。当天晚上的十点半,二叔就来招呼大家集合,然后每一个孝子手里都发一根木棍,上面裹着一圈一圈的白纸条,这就是“哭丧棒”,旧时为死者发丧时用的手持仪仗品,孝子须手扶用树木或柳树做的哀杖,以表悲痛。拿着哭丧棒按顺序排队去村里叫庙,叫庙就是去村上以前的主庙里把奶奶的魂魄带回来,又叫引魂,据村里人说人死之后魂魄会来到主庙里等待子孙后代的接引,我们一行十几人踏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着,最前面有俩人举着火把,沿路会留下燃烧着的小火球,用来给死者指引道路。因为父亲是长子,所以走在最前面,一次是二叔、三叔和四叔,四叔后面就是我,因为我是长孙,所以我是在我四叔之后的,后面还有表弟和一些分支的亲戚,一路无话,听着耳边传来的哀乐声和唢呐声,表弟突然和我说了句,以后再也没有奶奶了,我的眼泪瞬间淌满眼眶,我昂着头,尽量不让泪水掉下来,是啊,以后就再也没有奶奶了。
到了庙前,我们所有人全部下跪,从父亲开始一条三尺白布依次搭在我们的肩膀上,就听父亲在前面大喊:“妈!跟我回家”,这一瞬间哀乐奏响,礼炮齐鸣,我们每个人都紧紧抓着肩膀上的白布,一步一步的往灵堂放向走去。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回去的路要比来时的路难走许多,在黑漆漆的夜里,我低着头不说话,表弟的眼睛已经红了,隐约能听到一些低沉的啜泣声,那是来自男人的哭泣,那是一种不能放声大哭的压抑情绪。耳畔吹来的风中,我好像听到了奶奶的声音,奶奶说:“孙儿!你长大了,照顾好你爸妈,做一个孝顺孩子,奶奶会在天上一直陪着你的”,我抬头四下看去,仿佛在人群的后面,在漆黑的夜里,真的有一个老人在默默地跟着我们的队伍前行。
第二天上午,我们的队伍又来到了村里一个亲戚家,按照村里的说法就是要把村里的神主请回家,等村里下一个人去世后,就会把神主再请去他们家,所谓神主就是一个馒头上面插着一个用木棍粘着的黄色符纸,符纸的来历和内容就连父亲也不得而知。当天,我和表弟作为奶奶唯一的俩个孙子,一直跪在灵堂俩侧,但凡有村里人或着亲朋好友来祭拜上香的,我和表弟都要磕头回礼,一天下来,我和表弟的膝盖又肿又青,但是我俩都没有过一句抱怨,因为这是我们能为奶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晚上父亲和叔伯们一起来到奶奶棺材旁,进行下葬前最后一件事“入检”,入检就是开馆让亲人们和死者见最后一面,进行最后的道别,开馆后棺底用石灰铺上薄薄一层,按死者年龄抛撒一些钱币,再将五谷撒入棺材中,孝子用干净棉絮蘸水给逝者擦洗面部,儿女们环绕棺材看亲人最后一面。我缓慢的走到棺材前,看着安祥躺在里面的奶奶,我再一次哭了,奶奶走的没有痛苦,就像睡着了一样,我好想大喊一句奶奶你快醒醒啊!孙儿来看您了。
一切结束后,盖上棺盖,父亲和叔伯们蹲在棺材前,把扣在棺材底部的碗挨个拿了起来,就看到父亲二叔和姑姑碗下面的灰粉依旧是平整的,但是三叔和四叔的碗下面却出现了好几道花纹,村里的老人说,这是奶奶去世后放心不下三叔和四叔导致的,因为我父亲和二叔还有姑姑都属于有儿有女,唯独三叔四叔膝下无儿无女,奶奶放心不下也属正常。
第三天凌晨五点,我们所有人来到灵堂前,依次跪下由长辈为我们把布斜批在肩膀上,在我们头上会用红线绕一圈,这个习俗就叫做“收头”。收头完毕后就是起灵了,所有孝子回避,由前来帮忙的人抬起奶奶的棺材,装在灵车上,准备拉往墓地,我们所有孝子依棺材方向跪成俩排,中间会有前来祭拜上香的人,前来送奶奶最后一程。祭拜结束后,父亲双手举起火盆,大喊一声:“妈!拿好盆”,咔嚓一声,父亲将奶奶的火盆摔的四分五裂,好多人放声痛哭,这也就是村里“摔火盆”,奶奶也会在这个时候,带着所有亲朋好友对她的思念离开。
坐在通往墓地的车里,车窗外初晨的日光是最刺眼的,我拿手挡着太阳,光线透过指缝照在我的脸上,我隐约看到有一只全身雪白的大鸟,从光晕中飞了过来,飞向奶奶的墓地。我们到达墓之后没有直接下葬,二叔从一个袋子里领出一只大公鸡来,然后扔到墓穴里,公鸡在墓穴里来回游走,边走边扑腾着翅膀,我问二叔这是在干嘛?二叔回答我说,这是公鸡是在给奶奶墓穴打扫卫生,让奶奶有个干净的归宿。公鸡扑腾了一圈二叔就把它放回袋子里继续下一项,将棺材放在墓穴之后,二叔和三叔把供桌和给奶奶准备纸扎都放置在了墓穴中。
一切放置好之后就是封门了,由请来的专业师傅们用石头砖块将奶奶的墓穴一点一点封起来,这也就是奶奶往后的家了,也是我以后唯一可以祭奠奶奶的地方了。村里来帮忙的也会一起动手将泥土一铁锹一铁锹的扬洒在奶奶的墓堆上,我站在奶奶的墓门前,看着前面的大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个地方景色秀丽,绝对算得上是一个风水极佳的好地方,奶奶可以沐浴在这阳光中,看着时间的流逝,看着时代的变迁,看着子孙后代们繁衍生息。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印红了我的脸,也晒疼了我的心,我的奶奶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
墓门封好了,父亲在奶奶的墓堆上插了一根引魂幡,引魂幡在空中飘荡,我们的心也跟着飘动着,那悲壮的哀乐再次响起的时候,也是我们该和奶奶告别的时候了。下山的时候,我不停的回头看着奶奶的坟墓,恍惚间我看到奶奶站在墓门前冲我挥手告别,奶奶还是那样的慈祥,我停下脚步用力的挥舞双手向奶奶告别,奶奶微笑看着我们离去的身影,旁边还站着一只全身雪白的白鹤正直扑腾着翅膀,仿佛随时能飞上天空。
奶奶安葬后的第二天,就是村里所谓的复二,复二就是下葬后第二天,孝子们带着吃食来墓地里和奶奶吃最后一顿饭,也有复三的,复三就是下葬后的第三天来,好像是根据奶奶的生辰八字算出来的。这一天我和父亲还有伯伯姑姑们徒步来到了墓地里,把给奶奶准备的纸扎别墅烧给了奶奶,奶奶生前没能享过福,死后希望可以过安稳的生活吧。
回到奶奶家,爷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门口的那颗老杨树,那里是奶奶生前经常坐着的地方,从爷爷的眼中,我看到了太多的不舍,太多的无可奈何。
我看着门前早已枯死的老树,回想起奶奶生前最爱坐在大树下的石头上,和村里老人聊天,给我们这些小辈讲讲以前发生过的事。我坐在石头上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村子,好像瞬间明白了奶奶为什么喜欢坐在这里了,因为坐在这里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我旁边出现了奶奶的身影,奶奶微笑着牵起我的手,带着我向村子的更深处走去。
2020年5月9日星期六
蛮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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