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睛里的时辰
随着光线变化。时钟的外形
这只视觉的嘴,镶嵌到眼球上
张口吃掉景象:散落如岛屿的灯塔
风车和田野,参照物和他的指针
仿佛分分秒秒聚成一堆人
沿着圆周散步深思熟虑
一天的苦闷,半径长成直径的
十二个时辰:收紧包围圈,我们缔结
黑暗的友谊。把日用品孤立起来
制作一个副本,抽屉里
堆积着事物的名称:打火机
钥匙,钢笔,硬币和纸币
发票和感冒药(如果将一个人
倒着拎起来,类似的东西
就会依次掉出他的身体)
词语也是一只抽屉,先找到锁孔
然后打开它,时时刻刻,把
玫瑰和烛火看在眼里
分分秒秒:大标题充满小注脚
新居充满旧家具,一扇门,推中
充满着拉,镜子充满假眼睛
半睡半醒,一只合上窗帘
一只凝视(镜子因为
照过太多的脸孔,而发疯,而
变成哈哈镜:日日夜夜
撰写一篇,有别于卡夫卡的
变形记)。凌乱的零件各就各位
仿佛是用拆字法拆开闹钟
然后再装上。一辆重型卡车开走了
齿轮紧咬着黑暗。黑暗的房客
一个已经搬迁,另一个正在
推迟必要的死。从面具中
摘掉舞台生涯,可以随意练习对白
可以不登场就溜走,解散躯体的
各个省份。60分钟
以外的一分钟:一条人们以为
没有方向的河流,流走了
一封瓶中信。而钟的秘密心脏落下语病
滴嗒:滴…滴…嗒…嗒…
伤口里冷冻着一只低音喇叭:
仿佛空唱片里的爵士乐队
无声地演奏,把嗓子
和五线谱叠起来(老阿姆斯特朗
在传记中回到童年,喘着粗气
敲响一家有色人孤儿院)
塞进口袋,然后爬上第三只
耳朵里的那棵高树:
叶子吱吱叫,一片片恐惧
观众与听众,面对面
坐在回声里,两双手推开距离
谈话的内容反射过来
思绪像鸡毛一样飞:为什么
埋伏在身上的影子自动
组合成一只军队,而叙述者必须要
保持头脑的和谐?圆规迈动两条腿
仿佛徒步旅行者,单独来到纸上
把一日三餐的地理学放在下面
放在修辞学的菜单中,用
嗅觉隐瞒口臭,渗出的气味
只闻到酸,可以继续
刺激情欲:一呼一吸,左右
一举一动。在空地上布置下陷阱
等待那个即将跳伞的、感觉的哨兵:
仿佛故事偶尔也变成了事故
穿过雨中的街道,回忆者
回到原来的场景中
回到一个精心考据的时间的过去
半主观半客观地,进入:
女性化的环境,男性化的房间
脚步太轻,没有吵醒痕迹
原因和结果,像书桌和床
并列在一起。而被回忆者
开始从日记中摘抄梦的容貌
每日拼凑一次,拆散一次
转身的意图愈来愈明显
让过去的模样在人群中一闪而逝
她将带回怎样的消息?从角色
回到自己,回到一个默片时代:
仿佛一本日课书,整整读了
一夜/一页:首先是戴着单片眼镜
看字母表(大写的风景小写的人)
其次是目录(阳台伸出的前额)
是潦草的人物(糖爸爸和甜儿子)
正如我们所知:最后被作者
终生监禁在单卧室公寓里
以走私青春的罪名
用世界的四角固定一个
露天剧场,用心灵的织布机
织出新格局,扁平的情感
终于变得圆滑。一部分秩序
仿佛按顺时针转动:在黑色中
听见乌鸦(爱伦·坡说
它那眼睛恶魔似地
充满了凶险…)听见白羽毛
一根根变黑,穿黑外套的人
去了南方,北方的平底雪橇
陷在泥泞的暴雨中。与此相反
一架喷气式飞机飞过天空
经过彩虹时它是一支射向埃及的
箭,经过嘈杂时它则是寂静
在加倍疯长。与此相反
下午的楼梯,总是盘旋着
向上午蔓延。地球滚过跷跷板
最后一个荷锄的农夫
站在空气的斜坡上:
仿佛就这样,默默穿过宿舍
内在的紧迫感:数字里的
客厅,门廊,蓄水池
反反复复(先把现实分散到历史里
然后再用一个漫长的句子,慢慢
整理它:坐在窗台上听鬼故事
猫在屋顶上闲逛,在未曾丢掉的
第九条命里,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眼睛像水果,皮毛像丝绸
…用灵感建立的私生活
双手充满抚摸:但,别靠得太近
因为害死猫的通常都是好奇心。)
风在风扇里繁殖另一些风
风先吹起伤风,后吹起麻风
风中的本地人揣着方言辞典:
仿佛此地是他乡,一个老人
走在青年路上,眼中呈现的问题
酷似一只梨,吸收着
整幢建筑的阴影。整条街
拖着尾巴(一群人的蛛丝马迹)
缓慢地,爬行,然后消失
在一辆公共汽车的尽头
忽有忽无或可有可无
最后的幻象:三个士兵幽灵
两个梦境,和一次冲锋
脑壳里的战斗声,犹如天启
在言辞中延续。自我分娩的替身
在“囚”字中意志晕眩,不是一间
而是许多间屋子,不是连续性
而是用单一的现象,区分:某某
某某某和某,区分并加以辨认:
仿佛世界每天都在建筑新监狱
每分钟都遭到围困,把空间
压缩到最小。用“栅栏”一词
隔开两个日期,两个往昔
两首诗(语言舱的上下层?)
括号里:无人,也无机器
只有黑暗黑暗黑暗
被扣留在失去姓氏的子宫里
一个字,一个面目模糊的意象
写下它们,就是写下眼中
深埋的煤油灯,照耀
仿佛一切都充满了窥孔:
蹑手蹑脚,你看见,衣服下
埋着时光废墟(你挖掘——
到处都是缝隙。黑暗在体内生长
黑暗突然浮肿,越来越黑
伸手不见五指):一具具骷髅
皮肤的苦肉计,被一次次戳穿
一块骨骼接一块骨骼,在脑中
垒起一座坟形:最好的死法
是死于二十世纪的某处
死于为自我守灵的一幅肖像插图
而多数人中的少数人,必须先
吃掉死者,然后才能生下
一个或几个精神的父亲
用混乱的手势向你打招呼:
仿佛一幕哑剧,动机在动作里
时隐时现,指纹不知不觉
形成旋涡:对外,掀起波涛
对内沦陷。空椅子上,最隐蔽的对话者
脸孔裹在翻开的报纸里
一部长篇连载:皮笑肉不笑
暗号结合着口号(一字,一顿
字字,珠玑)潜入一串串省略号
水滴般落下:漏沙器的流速
不紧不慢地,似乎正加重或减轻些什么
在昼夜之间。你看见他蜷缩着睡去
像一个事件(直线和曲线
互换身体:摩西将手杖丢到地上
立刻就变成了蛇)。依靠虚构
抽象的人长出四肢和毛发
仿佛和城镇一起概念化
地图展开:独裁者心灵的寓所
只有甲虫那么大,电话线如神经
从夹壁墙中向四面八方延伸
抖动,抖动!满身
细细的线索:丝丝缕缕
一张蜘蛛网。被囚禁在天气预报里
这里有一只秋老虎(它不是
威廉·布莱克,也不是博尔赫斯
用诗篇呼唤的那只有血有肉的
金黄的老虎:它曾经出没的旷野
如今被工厂和建筑物分担着
日子的遗容),在热病中冷着
在真相中假寐。中性的公民
早晨服用醒脑剂黄昏参观
动物园,在雄性和雌性之间
将逝之物和已逝之物之间
种种细节被遗忘:女心理医生
在个人简历中实习,用身体培养
一个少妇,当她长成,那个
少女便失踪了(精神分析:
如果接受你很有可能是疯狂的
如果拒绝,则表明还有转机
恢复神志正常,想象是一件
多么可怕的礼物)。把录像带
倒着放上两遍,用两种速度
仿佛快跑者环绕本城寻找缺口
慢跑者横穿内陆去海岛
把那一带的海水装在罐子里
在沙滩上建造城堡:进进出出
每个人都有一副死鱼的表情
他们没有察觉,他们正变成寄居蟹
暗中生长的自由
被他人的躯壳挪来挪去——
或许,还可以有另一个版本:
先把两头最汹涌的波浪
装进罐子里,然后挂到树枝上
“点火,煮骨头”话音未落
就被一块飞翔的石头击中
划着弧线,先是“嗖”地一声
后是“哗啦”一响,轻飘飘
两头抽去骨头的波浪
销声匿迹。躺下,摆好姿势
每个人都是一只圆锥状的
玻璃瓶,倾斜着
将水和沙粒滴进血管
仿佛漫游者是从梦里往外搬东西
半开,半合,一抽屉谜语
猜猜幻想,猜猜甜蜜,猜猜
你和我自己。两个人,一把剪刀
穿着燕尾服:一句空话
在嘴里交叉(该朗诵时就朗诵
该呕吐时就呕吐)一列玩具火车
从室内开到室外,忽然就长大了
和众人一起,在词语中旅行
但最终抵达的都是始点:
仿佛只是循环,只是同一条
步行街,从戈莱姆式的脚印里
不止一次地走过
在哈尔滨是中央大街
南京是湖南路
耳闻目睹广州是北京路
而在南昌是顺利路
无穷无尽的星期天的一个瞬间
给出变化:和思想里的
女警察,兑换掉身份
为她禁止的下一行,制造
证据和现场,戴着顶博士帽的
风景照。天色暗下来
仿佛灯光照着命运的后遗症
灯光照着后脑勺,一个人
首都的郊区,迷失在拼图中,几乎
全是记忆的碎片,密封的心智
装在盒子里,整夜充斥着黑暗
先是一点,然后是一团
是不断融化的其它的黑暗
脑细胞分裂出的黑暗
用猫的利爪拨弄雾中的白菜叶
黑暗露齿而笑,并让它们
响成一串清脆的脑瓜嘣儿
简化空虚的多样性。黑暗的窗户
看起来更像蜂巢,在凸里面凹着
仿佛是在昆虫学家的睡眠中失眠
集中了伸缩的触角,和
千万只复眼:当世界缩小成
一个物象,单向度的人,突然
变成了复数。借尸还魂
通灵一分钟,感官里的邻居
你们在密谋,脸上蒙着一块布
问题尖尖的:扎根在肉中的一根刺
刺着十月之痛,悲痛和酸痛
用镊子轻轻摄取,八月和九月的
疼,在同一个部位鲜花般
绽放…被福尔马林悄悄泡大
标本室里的畸婴难受极了
鼻息越泡越透明,双眼
紧闭,双眼可以看见
玻璃珠游戏吗?一颗
又一颗,弹回空空的巢穴
一颗,又一颗…从眼科
转到胸内科,再转到脑外科
对于一颗苍蝇脑袋,用显微镜
显示其中隐藏的、米诺托的
迷宫(门:七十二扇。
台阶:三十九级。岔路口:
无数个。)比思考它
如何成型更为重要…如果
灵魂是小孩子,那么黑暗呢
顺着绳子滑过来的风呢
猫眼睛里的时辰呢
体内的温度计呢…他/她说:
今天我是你的左邻,明天是右舍。
附录:
●尖屋顶上的阴影,1867
被眼睛耗尽。仿佛幽灵们
挤满了时间:这些飞鸟
退缩为种籽,萌芽中的呼吸
上升到芦苇,从异教徒的睡梦中
扩大成风声…越来越突出
这些小细节,以各种形式展开
四肢运动:猫头鞋,在床下
显示兵象,纸老虎在纸里
一捅即破。而风景,拿出取景器
捕捉:属于它的每一个自我
无边的黑夜漫过船只
中国人说:子午线,卯酉圆
在词汇表里,这些比喻
开出一束恶之花:
黑暗之花,罂粟之花,或
肉体之花。如今我是它的主人
我曾是波德莱尔,有着野兽般的
心灵:普鲁托(Pluto)
而非费莉娜(Filira)
在命运中冒险,我并不
因此沮丧,或愤怒
无论如何,它都是我
自己的一部分,永恒的一部分。
2003.10于无锡桑达园
● 千禧年或对十一月的阐释
1
每天,几乎总是如此:一张旧唱片
在留声机里空转,从始点循环
到终点,仿佛所有的距离都沿着圆形废墟
慢慢地消失了。远和近,长和短
日出和日落之间,一根直线弯曲着抖动
嘴里的晾衣绳用普通话悬挂着一串串
大小不等的事物。女播音员
在调频上听起来像拨回到过去的
一个波段:有人从外套里抽身
有人在健身房里强身,而一旦转身
他们都要被"此刻"伤身。(看动画片的
小男孩身上闪烁着曾祖父的影子。)
目睹的范围局限于事实。上午的楼梯
一直伸到了下午,手镜里的阴影
转移到夜晚的玻璃上,什么人抚摸它
像抚摸一枚博物馆里的鸟蛋
并,从中孵化出毛茸茸的黑暗?
日子不同于屋子,将它搬空,并不需要
一辆重型卡车拉走那些雕花或没有
雕花的红漆家具,只须从书架上取下
一本书,打开,然后阅读
在角色里变幻着脸孔。"是不是
两个棋手中的一个,自我已经无穷地缩小
小到微孔,窥视着残局。"腌制酸菜时
醋的幽香暗中扩散成一个女人的轮廓
更多的时候她独自摆弄着酒具
想起爱的咒语,每一颗泪水里都有
一个情人在闪动。梦冻红了
光线变紫了,这是公用的十一月:
镜子里的雪由内向外时断时续地下着……
2
一天中的不同时刻对应于不同的灵魂
不同的词与物:数字,自我,他人……
脸色混同于夜色,在镜子的两面
同时出现,含混的表情或许有新的意味
掺杂了进去,并带来启示:每一种
幻觉,都在用感官复制着风景
只是言辞里的重影从不属于
任何一个季节。那只将混乱引向秩序的手
感受不到事态的恶化,许多人进入到
钟声里,与自身拥挤,多余的动作
像:一个倒着读的词,把"空虚"读成了
"虚空"。多么可笑(不是吗?密谋者
站在街角,脸上蒙着一块布,像你的
左邻,右舍:粗线条的寂静燃烧起来了
它们浑身闪亮)。抽象的人从墓碑上
向你打手势,具象的人脱光了衣服
泪流满面地睡觉。谈话声来自
镜子表面滴淌着的水银,那里有一张
模拟脸,将我们隐形。当
时间差通过比较沙漏的流速而得到
我把手表拆开又装上,一堆细小的零件
保持着精密的联系。整体是多个
局部的总称。"脐带与腰带
被强行扭到一起。我在房间里打领带
脑袋缠着绷带,自画像走上墙壁
自己贴胶带。"身体空了,是否该
移入另一具骨骼,或者类似傀儡的提线木偶
支撑起四面漏风的帐篷?这些
不可言说之物,一经说出便丧失了
满足于沉默的权利和自欺欺人的秘密
几十公里以外和我同时写诗的人
和我同时点烟,镜中的影像
从脸上漂过,雾色悄悄地降临
3
落雪无声。黑暗沙沙响。一卷磁带
录制的逝者之音自动旋转成圆周
一个人留在停止键上的指纹
忽隐忽现。从前…从前的风景越来越破碎
现在,谁把它夹入一本书中带走了
像带走印在邮票里的旧居。低矮的木栅
围住了狭小的庭院,泥洼处垫着炉灰
冬天我往窗户的夹层中倒锯末
为了保暖。灵魂里的自由按顺序向外滚落
而耳朵里的一扇门将一直敞到什么
也听不见为止。墙上的老式挂钟
用摆总结着它的一生:嘀,嗒。嘀嗒!
"分和秒隔着六十座监狱。六十间屋子
隔着六十张木板,六十个囚犯打鼾的
声音,沿着六十根自来水管流淌。"
我这么想的时候,灯突然熄灭了
短暂的黑暗纠缠着思路
电路经常短路,父亲和母亲工作在铁路
窗外有一条小路,通向那家濒临倒闭的工厂
天车钩子像一个倒置的问号,一大堆
答案掉下来,连空气也起了波纹
那也许是一个中午,我从江边散步归来
在餐桌上记日记:"或许这条街真的
与旧时代相连,通江街…不,那时它应该
叫做炮队街。一队苏联红军挎着冲锋枪
在夜里嚓嚓地走过,闪亮的皮靴
踩着鹅卵石,或马蹄石,二十世纪
上半叶的历史。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苏联'这个词已经被衍化成更多的词
诸如俄罗斯、车臣、乌兹别克斯坦……"
4
"……几只窄脸的苍蝇飞过客厅
这首诗中的意象便跟着减少了几个……"
"我们和时间交换场景,不用幽浮的面容
只用血液和体温:每天都有一个新走向
每天都秘而不宣:被迫临近的麻木感。"
这样的谈话开始之前——十一月
既干燥,又潮湿。温度计里的水银柱
一会儿上升,一会儿下降,一会儿静止
像卡在两层楼间的电梯,把一个人
分成了三部分:头,身子,脚。
(整个冬天在世界的空门里站成人形)
整个人因心虚而浮肿,消炎药增加到多种
叮噹响的话语碰着脚踵,天气预报有雪
以漂白粉的形式加入时光的面团
Weather fortcast,在汉语里,它
就像今年的花朵,都是去年的变异,可以
单独译作"安全绕过"和"预测者"
可以写成一首诗:"当我从黑暗中出发
浑身都是隐喻,我不知能否绕过两个
互设的陷阱:'婚姻'和'混音'
安全抵达美好事物的核心。像盲眼的
博尔赫斯,生活在迷宫里的预测者
或基督教的先知。"标题是:《摸索》。
小时候我喜欢叠纸船。用力扯起风帆
像新的辛巴达,渴望在航海日志里
遇见漂亮的女巫。有几次夜里我反复梦见
几个泥塑的陌生人,对着我的眼睛吐痰
惊叫着醒来,仍心有余悸。"不要怕,
孩子!现在只剩下一小撮妖怪,但
它们已经活不到日出。"父亲说:
5
可以使无数个咖啡色的下午变成牛奶色
可以将同一只手两次放到大脑里
翻阅传记或个人史。可以把钟和心脏
互换位置,火苗突突突地闪,跳动
跳动!可以让他和她彼此
相似又相异。甚至,也可以
在斜坡上滚石头(雪球?),像受罚中的
西绪福斯,直到一连串的省略号
被慢慢滚动成逗号,然后,再滚动
成一个圆而又圆的句号。秋天结束了
枯树枝还插在空地上,像野营时的小旗
几何图形从一局台球里找到了
撞击想象力的点。"那只狡猾的狐狸
最终还是露出了老鼠的尾巴,在
国际互联网上到处乱窜。"情节,细节
肘关节一起响个不停,每个人
都在操作心灵,而记忆总是
从空白开始:我摘下眼镜,世界变得
模糊起来,在不冷不热的观察中
增加镜片的厚度,望远镜和显微镜
我看见我鼻孔里冒出的炊烟,正在慢慢地
聚拢成人形,那是灵魂在出窍吗?
身体周围堆满了书籍,偶尔有磨牙齿的
声音响彻于一个词的内部:这是策兰
这是史蒂文斯,这是阿赫玛托娃
一群人分散到历史里,成为另一群人
老了头发白了皮肤也松弛了,眺望中途
他们想到了什么?命运,人的有限性
还是一两句打成死结的话语?
雪还在下,我刚刚在晚餐时吃过了午餐
6
接连数日,瞳孔里的河水闪烁不定
有一个影子终于爬了上来,向着
堤坝和铁线桥的所在,把湿淋淋的形象
堆积成巢穴:"那里太深了,深得像
篮球场上的篮筐,可以连续投入几个
意识的地球,绕着脑轴,不间断地转
(公转和自转),即使你故意误解
它的真实性,和铅球与气球相比
--不是过轻,就是过重。"左眼看见的
右眼看不见,遗传学分离出精子和卵子
中世纪戴仿古面具的人物出没于半空
隐藏的五官作为参照系,代替了
我们和下一代。将室外翻转成室内
并不总是时间也并不总是空间
在光的位移中前进或倒退,和季节的变化
保持一致。建筑工地上的推土机
推迟了一座建筑在纸上的到来:词语
造成的人离家数月,返回不过是
穿过橙色的形容词,从黄色的名词
回到了红色的动词。硬铅笔填写着履历
一栏,一栏,我被填到了千禧年
不应有的空隙都有了,灰尘如头屑
落满了瘦削的肩膀。“用一张旧地图
兑换掉风暴呼啸的脑图,沿着某条路线
一直不停地走,我们穿越冰雪的姿势
就会成为重逢的索引。”我在锦州
教书的女友,在信中曾经这么说
两年:或更久一点的日子过去了
我和她越来越具体,只是
对十一月的阐释,使我们和所有被称为
谜语的人一样:都具有了一个问题的形式。
●钢琴里的今夕何夕
这些云雀归于高音C。
这些天空的石头迎着镜子飞。
这些年,破空而来,破土而出。
就在今夜,琴里面的动物
听到别的动物
以琴的碎步行走于太虚之上。
类似黑暗的寒意落下来,
也不知是火焰的老虎烧到了尽头,
还是,那只独自醒来的豹
撕裂了忘川?
琴从夜身上翻出一个假嗓子,
用它哼,唱,
用竖起来的毛皮领子
听:
雨水一词尚未洇湿的灯光。
听灯光,流过风吹雪。
听雪,爬满四肢。
琴的泪被抽掉神经末梢。
那一滴疼,
一滴空的灰尘。
在你的睫毛上那么重,又那么久。
琴声如诉里,到处都是偷换的口音。
琴的牙齿,琴的咬。
说,慢慢咀嚼。
悲伤有自己的密封罐头。
甜蜜也是。
这小小的,肉质的,宇宙。
琴盖,掀开了。
琴师的手,在膝头上虚弹。
一个幻象,从听中升起。
听的月亮,被呼唤
才穿起喇叭花的裙子。
琴深处的海,
真的能够
把蝴蝶弹成白鲸?
把一万年弹成一秒钟吗?
而时间也在弹。
没有盾牌,就在靶子上弹。
找不到行踪,就去回忆里弹。
一双手不够弹,就戴上手套弹。
轻轻地弹,
直到把我弹成每个人。
每个词,都溜走了。
那么厚的字典突然变薄了。
具体的琴,
从被描写的琴抽出肉身。
迫使你,和另一个你
分开,彼此相对
无言。
仿佛琴的钟倒回去敲:
这哎呀的婴儿。
这啊的胡须。
这绅士的燕子,这爵士的鹰。
这调音师调出的茫茫星空。
琴的翅膀对着鸟悄悄流逝。
琴的辽阔土地穿过
马的心脏。
马眼睛里的贝多芬,
忘了自己是影子,
是奔腾在众神身后的前奏曲!
琴的耳朵借给了手,
所以听不见琴。
所以,即使摸到一个琴的叠韵,
也无法早于它颤抖的嘴唇。
今夜,琴的火车从副歌里驶过。
琴的旅客塞着耳塞,任凭
蓝调的红色嗓音从体内
一直叫到了体外。
而高音C里的那些云雀一动不动。
而男高音的宵夜在低音区里,
餐盘上的清蒸三文鱼,
还没等吃,就开始
用琴的腮呼吸。
琴的酒,还没喝就醉了。
那就把醒合上吧。
把无伴奏的沿途小站合上,
播音员放下话筒就睡了。
鹰睡了,燕子睡了,
连这首钢琴诗
也睡了。
琴拖着小赋格回到琴的形状。
琴:如其所是。
2011-2-7
●弹钢琴
没有完美或完美本身。
没有神,只有神的母亲。
没有祈祷,只有祈祷的嗓音。
没有哲学遗嘱,也没有读遗嘱的人。
眼睛像蜡烛,脸孔像桌布,
而心脏像钟表吗?
一秒钟跳一下或一下跳十秒钟
到底快还是慢?在亚洲的速度里
听钢琴欧洲,听大海的声音
在时间的尽头呜咽不已;
这些温暖的,寒冷的,字迹模糊的
无人风暴,谁回头认出了它?
听了一夜的耳朵像睡眠那样突然停住。
这翻谱员翻出的早晨没有面孔,
像一所房子的回忆非男非女。
静悄悄的,镜子带走了
它的屠夫和羔羊。
而附近的短腿国王,只在附近生长。
要是用弹奏过青春的一双手
再去弹晚年,能否弹出一片朦胧月色?
要是弹过了柠檬,再去弹芒果
萨蒂的烦恼是和弦上的晕黄还是
一颗心重如猪,轻如蛋?
要是用乘法弹过一遍,
再用除法去弹,
自我的血肉是时间的脂肪吗?
耳中的泪水是被钢琴弹奏出来的,
但我没有听见你身上的逝者。
鸟在鸟的骸骨里飞翔,
所有的影子用一个梦呼吸。
因安静而枯萎的,
是历史,年龄和自由,不是花朵。
要是不弹他者,只弹我非我呢?
要是弹过了天外天,
还有什么能弹出茫茫无尽?
●你和我和他和她和它
1
在房间里,你眺望未来:窗外的夜色
即不减轻也不加重,那面老镜子,搁置在
脸和脸之间:嘴角微翘,内外一笑
"我和我对着一跃彼此成为牺牲品"
你开始用手做参考:在梦里埋上一只
闹钟,在闹钟里埋上一声呼喊
而谁的石头在心中落地了:你瞥一眼自己
我们就要离开,满身都是碎玻璃,视角
再转换一次,依据孪生即相似的原则
大熊星座,小熊星座,正在天象仪里繁衍
房子由此空了一夜。你说:静下来
只剩下表象一词,被人怀疑,从不抚摸
2
我来时已经是正午。星期日为此空出
一个位置:身影稍稍向右边一移
左边的阳光,干净得像阴谋,看不见的
脸色,被漂白:内在的人物就要跑掉
从毫无必要的街景里,从女性化的腹部
我模模糊糊地想:我应是一幕戏剧
出没于舞台,用代数证明莎士比亚
曾是哈姆雷特的祖父。门:被悄悄反锁
密室里,捏造感官的人,正在
慢慢地呼吸:一束光线脱身而去
世界各地都有看不见的脸色,但此刻
我不能对你说得太多:我来时已经
3
第三次手术后,他用听诊器听心脏
一件附属物,那些单独的声音,是钟表
连续的圆形的骗局:他冒充医生
在脑外科里偷窥记忆,并乘机麻醉
那幅线条画:这颗橡皮头颅,每转动一下
她就被磨损一次,直到脸颊的玫瑰
被一个吻占据。处方里的处女,还需要
等上两小时,才会长出容貌,并与他
互为转喻。没有人目睹:瞪着眼白,死于
幻象的寂静。他不得不用一个假名
代替她:甜蜜的护士,她还活着
腋下药气弥漫,瞧,她是为你植物化
4
为了不与你重见,她的每一天都挤满街道
街是长街,道是无间道:"我拒绝成为
我将要是的那个人。"她很美,她是
我客观上的妻子,在百叶窗下辗转
依靠缺席隐瞒真相和命运,两个人中
总有一个先被对方取消,她的腿疼,她是
我在麻木中的动感,旧形式的波纹,瞧
她慢慢拆除心灵之墙:这说明某种障碍
即将消失,而新的又要出现:
几乎没什么重量,她的名字刻在水上
少了九个笔划,我无法再写一遍
她说:我们都是小梦幻,但各有各的读者
5
现在,我终于写下无人称之物
写下它:钥匙、书籍和灰尘
一首诗的颜色。亡灵般存在的朋友
他一坐下,身形立刻撑满那圈椅
他站起,影子就被抻出伤口
被灯光放大的分分秒秒,向着低处流
低到最低,像一封信里的说话声
"我不需要人群和真理,我只
需要你。"这是信使之函
但也是问题:一个字是一只苍蝇
一只苍蝇引来一群苍蝇
嗡,嗡嗡,嗡嗡嗡,这造物已经出生
●仿佛快感那么快
仿佛快感那么快,多少有些
痛快和愉快:一滴水落下
依旧是水,水滴石穿,没有悬念
看见它,从潜伏的四季中现形
那些鲜花,一朵,一朵,一朵
慢慢枯干:鸟在结尾处消逝
穿着燕尾服的回忆
突然回头,吓了你一跳。
左耳的旅客,搭乘右耳的火车
句子里,死去的百足虫在动
纸上杂草丛生。
镜子魂飞魄散,被一块石头
深深覆盖:它的虚幻性。
一千张脸孔随风漂移
脸上的楼梯,咯吱吱地响
从明亮到幽暗,一天变成一条
短促的走廊,走过去
却有一生那么长。少女轻轻
叫一声,一个少妇
便彻夜难眠:风景画里的
蝴蝶是轻盈的,夏天热得无骨
冬天冷得凋谢。你站在那里
你是时间的活标本。
静静地发呆。两台发报机
向对方发送漩涡,嘀嘀,嗒嗒。
沉沦,但不曾深陷。闹钟里
秒针跳了一下,把你带来的消息
转述给分针:瞧,这个人
用乒乓球的弹性反反复复
你听,你看,你默默无语
门关着,睡眠者醒来
嘴里长出一个下午,给衣服
穿上身体,给手套戴上手
给梦一根青藤,让它们
走,爬,互相抚摸
让动机动起来,一连串的响声
在瞬间变空,你翻动书页
上面没有一个字
窗外:扛着铁锹的人
在挖一棵树,挖一条暗道
故事这么漆黑:女房东
关掉走廊里的灯,你
在墙里埋下一张脸
你的叹息留下一个叹号
●冬夜短札
白蒙蒙的雾气。
天空:整座篮球场的能见度被压到最低。
我的一声呼喊坍塌成传闻。
黑暗的人睡在黑暗的隔壁。
在两场梦之间翻一翻身。
寒冷容易使人变得孤寂。
啤酒瓶盖被谁砸扁了?
这个时代以锯齿的形状接受我们的存在。
空信封里的一堆火。
“从漏沙器落下的全是标点……”
是逗号,句号,还是省略号细沙般落下?
“是省略号它看起来更像日子的水滴”
屋顶上的梯痕在雪中站立、升高。
那里:不知名的发光体幽浮到最空。
●诗
钥匙孔里的
两座公寓:
一连串的敲门声,散落于
五官的四周,悄悄凹陷的
寂静满脸雀斑,仿佛某个
少女正通过婚姻变成少妇
日日夜夜隔着一张纸隔着
冬眠期的窗户两个人终生
倦于见面窗外的风景很美
一把锁锁住了不同的年龄
针对着抚摸她们各自长出
一双手,相互紧握
突如其来的未来。我的
智慧未能从执迷不悟中
获取领悟:是否真的有
光线密集的意象被正午
轻轻的敲击分散到黄昏
猜谜的人破纸而出
在房间里拥挤,
用旅行用居住用走不出梦境的
前因后果。一些词加倍消耗着
它们自己,任意得像在午餐时
吃早餐。“白天敲暖气管的人
改在深夜敲墙,单一而持续的
节奏像旧时代的联络暗号。”
而所有的瞬间其实只是
同一个:每一次的走动与停留
在本质上没什么两样,
地点和立场就像
钥匙孔里的
两座公寓:
●虚构或小说
是一个人在脑际里成形:
先是一具骨骼,后穿上皮肤
名字和姓氏,内衣和外套
面具向脸部浮动,不可解释的
成长史,匿名的表情
是许多声音:先种植一棵树,然后
长出吱吱叫的叶子,风吹着梦境
从头到脚吹着,一列火车驶过
整幢玻璃建筑哗啦一响。
你躺在随想曲里睡眠
可以看见磁带录制的海水了
一浪高过一浪,看到,并且感受到
印象中的夜:先是前半夜猝死
后是后半夜重生,黑暗正在物化
是二十四个时辰,依次倾斜的
角度:是开启和关闭的窗扇
大于,小于,等于眺望者
脸上的景色。她躲在隐形眼镜里
患了抑郁症:两只圆规放到白纸上
绕来绕去的圈子:所有的朋友
都是满脑袋的观念,紧张而脆弱
是美丽的女演员:先是甜蜜蜜
后是悲悲戚戚:把感官里的邻居
夹入笔记本,不让他现身
指纹里,仿佛只剩下:一篇连载的自我
“我收集灵感,我是你未完成的小说”
静悄悄地,她和他同乘一部电梯
他若有若无,像一条直线
站在虚线里,情话连篇
却说不出来。十三楼,她走出这间
铁屋子,突然泪流满面,她听见
他说:你是我用心灵捏造的
现在我们抽象地在一起。
(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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