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佴旻 推荐|戴潍娜诗选

更新:2018-04-10 08: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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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着


神女眠着

像一所栈房,黑话进去住一阵

白话进去住一阵。一出门

乌漆的山顶,贴着脸面升起

那些最先领到雪的白色头顶


都泥醉了

良知胞妹,连五尺雪下埋着的情热

恋爱是最好的报酬

轻誓如瓜皮,爱打滑了

鬼子母出招:尝一嘴石榴

跟你家官人肉香最近,都酸甜口儿


旋过去了

年岁卷笔刀。得活着

像一首民谣,不懂得老

邪道走不通,大不了改走正道

古代迟迟不来,那就在你的时代

挨着


不殉情了。不殉美了

试一试殉鬼

争吵不断的坟地,喧嚣比世间更甚

无数个死去的时刻讨要偿还

活着的人,以一挡万

你空想的自由

时时为千百代的鬼所牵绊


今天,整个世界都是雪的丈夫

为这粉身碎骨扑覆的拥抱

启程即是归途。紫铜色的臂力

一朵一瞬地掸开


2015羊年春节


被盗走的妈妈


——献给H.E的三八节礼物


象群般的男人们阿

在海边、丘陵、烛光餐厅和万人喧嚣的广场

挨个儿抽搐发作,后肢跪地——

对求婚者的拒绝,是你人生收藏的勋章


那是往昔!金钻戒作象鼻环的峥嵘往昔!


不料,真正的对手被直送进你的腹腔

你肉身筑巢,在自我内部拉起了铁丝网

对那个曾牵着象鼻环的少女——

(她因懂得自私的艺术而有灵魂,

知道怠慢的技巧而风情万种)

你施行一场白色纳粹隔离

我蜷抱着联想起——

唐传奇中分身为妾慰藉远方良人的贤妻


时间是一截乳白色液体,你的瀑布剪断

(谁听见大象们在跺脚)

在我愉快的吞咽声中你忘却了自己的尊贵

你甘心成为器皿!

我不需要任何财产、条约或武器,只要存在

就可以活活把你逼进灶房、杂役和倒满洁厕灵的洗衣机

四岁那年我们蹭着脸蛋挤进牡丹牌圆镜

我懊恼为什么妈妈那么白而我那么黑

不用急,我有耐心将白嫩的你从镜子里

一片片剥下来贴到自己脸上……

像每一个被迷惑的房客恋着租来的青春时光

你义无反顾地——

鼓励我分分钟对你实施最严酷的盗窃

我每天从你身上多盗取一点,

你就更爱我一些

我披满你的细胞,但并不证明

我可以代表你再活一世

当才华、抱负、远大前程这些事儿终于与你没关了

你得到一个名字——

叫女人


2013.3.3 2013.3.8修改


炒雪


喜欢这样的一个天

白白地落进了我锅里


这雪你拿走,去院外好生翻炒

算给我备的嫁妆

铺在临终的床上


京城第一无用之人与最后一介儒生为邻

我爱的人就在他们中间

何不学学拿雄辩术捕鱼的尤维亚族

用不忠实,保持了自己的忠诚

这样,乱雪天里

我亦可爱着你的仇家


2015.11.23


当她把头探出船洞


她眼睛的颜色随耳语变幻

一头幼狮般的海浪窜过----

骤然熄灭的细小片段,拼出

另一半脸,于船洞之阴影


耳语窸窣。细微的动作闪着

光泽。井中发乌的银子

缺乏战争淬洗,这个时代

只敢在自己身上寻找异性


爱与饥饿是世界的枕头

她竖着耳朵,整夜倾听恐怖的乐器

平坦船腹中,她贸然祈祷冰山


开口之前,先演习溺毙

船鞋甩出船嘴,裸身看一回

永不没入地平线下的拱极星

她要活在每一颗战栗之上

睁着上帝之眼


当她把头探出船洞,宛如

亲吻一颗烧毁的恒星

决心点燃----

喉咙上覆盖的那一层薄冰


2014.12.25平安夜

罗利飞往曼哈顿


格局


这刻起,我们已开始相互欺骗

别信!除了我还爱你,这唯一的真金

我们如今还有什么是共同的?

一座股权平分的废墟,使命、信念还是明天?

没有。连一张纸,一滴墨水都没有了


青山懒起。姑娘,请啜饮你为我酿造的苦刑

向那些欺骗过、坑害过你的人学习

让他们都像我一样匍匐着,看你抽身离去

披散长发犹如折损的树枝

丰臀堪比墓地般庄严


当初是我邀请你加害于我

走进你,像走进一间病房

我还会驶回那罂粟埋尸的黑暗腹地

别怕这分离,但愿人生过得迅疾

你我终于把全部的缺陷攒齐

你六十岁的裸照陪我下葬

别忘了,到最后,一切是平局


2015.3.21


海明威之吻


唇,

是她身上最鲜美的小动物

它天生戴着手铐。

男主人和女主人匆忙起居

连厕所门都挂上钟表。

掰开楼群的灯光铠甲

人们只是卡在阁间里,细弱的瓤

白日干燥地擦过地面


太多年,他们蜻蜓产卵般

活在生活的表面

有个恶毒乡邻一直在他们眼下挖井

无限下倾的来路,就等这一天补平

男人牵着狗,走过

垃圾妓女警察填满的去往大海的小巷


他们不想去碰,不想去碰那座大海

可还是挡不住带血的羽毛粘上外套

唇,被灌食刮了鳞的词句

巨大的甩干机里---

剩一只手铐在躯壳里磕撞,日夜轰响

这是三十三岁的男人和临近三十岁的女人

每一天,他们还试图在彼此身上创造悬崖

他们在用仅有的力气对抗时间


一截吻将他们捆绑

天鹅的交颈

海龟吞吃紫色水母时闭上的眼睛

杀死你,以表达我对你的尊敬


2014.12.4


黑色电匣


逆行。通向罗马的大道陡然下堕

我们坐进一只快速移动的漆黑电匣

好奇地,在大地上播撒颤栗

在缓慢死去的人群中

峻急地穿梭。山丘惊屹


十字架如鹰般压住身下的大地

钝刀之上,抽割着共同贫乏的声音

当人们排队购买细小的公平

黑色匣底,没有城邦的神或兽

掷出尊敬,旧世界的胶片,拥抱过的手臂


一次次复活这尘垢般的时间

毁灭、背叛、交换,值得拥有

罗马人,最终变成了清洗罗马的人

世界还沉溺于剧痛后的宁静

让别人对我们的快乐感到恐惧

穿越歧路,所过之处警报齐鸣


在禁闭的尖哨声中,我们

将整世界的电全部收集


2014.12.13

Jacksonville


横身的教堂


乌云扔下来好几斤大墨镜

她戴上碎掉的万花筒,分外看清

床单般的旧影,顺着引擎盖漆面滑脱

教堂的尖顶,由挡风玻璃上缓缓坐起

只要一起床,它就是个巨人


车把路削得锋利

她暗自期许:路再漫长一些,再拷打一些

两侧时时生长的榉树林,正是秋季

变色的季节,满枝举起长牙的小梳和学舌的小镜

她心头的炉子点起来,呼吸都有了重力

生活在烧。即将插入瞳孔的高矗的教堂

烧成硬邦邦的神住的躯干

十一月冻裂的空气在烧。钟声在烧

死亡一页页烧得发光


如同创世以前,拥有完美对称性的宇宙

就在教堂黑色披风背后,她散落的桃肢杏影

出租车似的赶命跑,腰儿活闪的高跟鞋上奔

她们从四面八方自焚着赶来,燃烧地服从——

孤独具有的对称性

插入她身体的,是一座横身的教堂


让这条路淹进无数道路之中

在每一处瑕疵,建造起一座教堂

圣乐来临,狂喜中出席自己的葬礼

影子成为她们最好的坐骑

驮走愈来愈重的自己


2015.3.10

2015.4.28


坏蛋健身房


你每天睡在自己洁白的骨骼上

你每天睡在你日益坍塌的城邦


对什么都认真就是对感情不认真

对什么都负责就是对男人不负责

餐前用钞票洗手,寝前就诽谤淋浴

你梦醒,从泥地里抬身

你更衣,穿上可怕思想

你读书,与镜中人接吻

你劳作,渴望住进监狱

你生育,生存莫过复制自己

罪恶也莫过复制自己


你拜托自己一觉到死

身体里的子民前赴后继

那个字典里走出的规矩人

那些世世代代供养你的细胞

一天不强行苦练

后天长出的坏蛋肌肉就要萎消

瞧瞧这身无处投奔的爱娇


去他们斤斤计较的善良

还有金碧辉煌的空无

你想用尽你的孤独


2015.1


幕间戏剧


他指间棺材钉如黑水中疾行的帆船

蓝蟹钳紧它蓝色的瘾

直至瘾烤熟自己

他的爱因而有种恐怖的气氛

走私提香的最后一艘贩船出海前

他将蓝色的火苗印上明信片寄给画中少女


少女战栗地捏住谋杀请柬——

她被邀请担当一场婚礼主演

没那么难,你在梦中杀过人吗?他掐灭烟

没有青春赌明天了,只能拿命来赌

活在黑暗极光和毒酒炫彩里的男人

焦黄的手指搭上青汁饱满的肩


家庭安宁有如墓床里的暴动

是爱人?是知己?少女从裙裾里给他掏出十个情敌

提香清洗过后现出墨索里尼

她立志五十岁后学习抽烟、酗酒、海睡晚起

祝我们都过上不健康的人生!生日宴会上她举杯

酒精渍进身体,有如底片被冲洗


谁都没有告诉对方:脸在变蓝

当他们交谈,磨砂纸蹭过嗓音

没人察觉到自己体内兜着熟食

翻遍词语堆积的岩层

剥开蚝肉般用牙签挑出真心——

正是这些安详了的破碎之物

拼写出风和日丽


2015.6.4


生日


蛋糕边,你在掉漆


不问镜子也知道,你是颗日渐走形的电灯泡

到底还有多少光热?

待将这一桶黑色年龄灌进去测量

水位不是一岁岁退潮,

你不是一年年变老,是一回伤心一回伤心

这一秒的你已比上一秒更无能为力


压根不需要什么烈酒消耗

你每天都在饮自己的余生


2013-3-2 凌晨3点


十八个白天


白天过后,白天仍不肯退位

像失眠者摸不到进入夜晚的门

一个星球的停车场,蓄足燃料

让每一刻饱和 时间会隐退


自由成为自由的最大束缚。敌人

正把热烈握手行贿给相机

有谁计算过漏掉了一次夜?

一只坐等天明的

失眠夜莺 必须高唱

连轴的白夜将我们从睡觉的瘾中解放

无知觉的劳役拯救我们有关不幸的苦苦推敲

真相是:真相与你没关

你看见,有个人午夜出门,头上戴了两顶帽子

你不由地猜,他去向的是夜,还是白天


2012-11-13凌晨4点


书架公寓


冰蓝的海水从书架间退去

大匙搅拌日夜的光子

缺口的七色贝壳,水蟹的断肢残骸

和风在沙子上做过的一切功课

巨大的书架跛立在退潮的海滩上

脆弱而毁减——

一副关于损失的画面


当人们在时间里迷路,我们就居住在这书架的某一层

那光景,日月曲折,白昼总也翻不到尽头

你耳廓里饥饿地灌进蜜饯

我骨中音乐是卷曲的落叶

海巫的汗滴晕成一场蓝雾

书架公寓——我们最后的栖身之所

这世界的唯一残存,腐蚀日夜加剧

你我却不惊慌,像上班一样目送又一章的消亡

仍相信纸笔有扭转世界的力量

书写时代的唯一子嗣,你的笔体如今只有我识

在你面前我可以无所不能——


我能闻出谁刚打阳光下走过

我能从背后喊住那匿名的神

我愿做你僧袍上溅洒的一颗墨水——

随将倾的大厦在机械风暴中坠机

键盘的电闪无法撕毁我们之间贞洁的契约

有人在笑话,我们的表达太过浪漫

可别忘记,我乃表演系出身

装萌、装深沉、装诗,我都比他们在行

大不了在一个无体温的年代

做一对有体温的机器人


我还是要住回这一副损失的画面

听我的落叶,你的蜜饯

就在被切分的瞬间,瞥见书架后一闪而过的美人鱼

她的容颜在四分之一秒内消逝

剩下一截鱼鳍隐隐落在空气里,发光


2013.2月-7月


午夜狐狸


一只锦衣夜行的狐狸,脚下大地黑漆


城市枝桠将手臂伸向天空的深坑

驼背的兔子套上银色西装

长颈鹿在香奈尔5号的瀑布里冲凉

每一条窄窄的下水道都连接着纪念碑


大神们如今都不坐班

午夜脚手架怯生生下凡一只狐狸


祖祖辈辈靠勾引书生拯救人类

书生,是狐狸回乡的梯

狐狸凝视水晶球的眼神

好像诗人想念属于他的小行星


只见那读书人坐在一团迷惑里

一圈疯蛾子正围着他的脑沟采蜜

伺机潜入屋,狐狸正欲变身美女

读书人转过头来——

读书人自己就是美女


男人在这世上找不见了

小狐狸从此留在了地上

悲伤让它无法直立前行


2014.6.26 理发店


夜的政治


——纪念西非性罢工一周年


光把一团冻雪投进身体匣子。里面是夜——

千家万户的灯盏这时消失,只剩子宫里的那一盏

亮着。沉默在集结,战斗的身体。

今夜所有邻人家中,姐妹罢工都在进行

对丈夫对情人对男友对客人

油彩顶在头上——

我爱顶嘴的非洲小妞,

这一刻不要与男人为敌,否则国家经济就要崩溃

不要没休止的殖民过去,只怪那鲸鱼须没锁紧你

权力,像一枚小图章,把每一个角落

无微不至地糟蹋——

身份证上是一个陌生人,枕边是另一个

你的道路不在你身上,我选举的不是我自己

真相的天空我们够不着,只拥有这个沉甸甸的夜

光,停落在一些凸起的塔尖。世界——

只剩下各种各样的沉默


2013.9.22晚


帐子外面黑下来


你说,我们的人生什么都不缺

就缺一场轰轰烈烈的悲剧


太多星星被捉进帐子里

它们的光会咬疼凡间男女

便凿一方池塘,散卧观它们粼粼的后裔

你呢喃的长发走私你新发明的性别

把我的肤浅一一贡献给你

白帐子上伏着一只夜

你我抵足,看它弓起的黑背脊


月光已在我脚背上跳绳,顺着藤条

好奇地摸索我们悲剧的源头


一斤吻悬在我们头顶

吃掉它们,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

亲爱的,你看帐子外面黑下来

白昼只剩碗口那么大

食言,就是先把供词喂进爱人嘴里


为了一睹生活的悲剧真容

我们必须一试婚姻


和平是多么不检点

人们只能在彼此身上一寸寸去死

狮群弹奏完我们,古蛇又来拨弄

它黑滑沁凉的鳞片疾疾蹭过脊柱

你我却还痴迷于身体内部亮起的博物馆

辛甜的气息扎进丘脑,雨滴刺进破晓

在这样美的音乐声中醒来

你是否也有自杀的冲动?


遗忘如剥痂,快快抱紧悲剧

趁无关紧要之物尚未将我们裹挟而去


这些悲伤清晨早起歌唱的鸟儿都死了

永夜灌溉进我们共同的肉身

愿我们像一座古庙那样辉煌地坍塌

你背上连绵的山脊被巨物附体

我脑后反骨因而每逢盛世锵锵挫疼

——你的痛苦已被我占有

帐外的麻将声即将把小岛淹没

我渴望牺牲的热血已快要没过头顶


2015.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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