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帕乌斯托夫斯基
有一次,左拉和几个朋友在一起说,一个作家根本毋需想象力。作家的工作只应该基于正确的观察之上。象他左拉那样。
当时在场的莫泊桑问道:
“那么您常常根据一条报纸上的记事新闻写大部头的长篇,而且好几个月不出房门一步,这应该怎么解释呢?”
左拉一声没响。
莫泊桑拿起帽子便走了。他的走可能会被人当做是一种侮辱。但他并不在乎。他不能容许任何人否认想象,即使是左拉也好。
莫泊桑,跟每一个作家,跟你们和我一样,极其重视想象,因为它是可以让创作思想焕发的最好的媒介物,是诗歌和散文的黄金之邦。
它是艺术生命的源泉,它象拉丁区狂热的诗人们所说的,是“永世不没的太阳和神祗”。
但是想象这个耀眼的太阳只有和大地接触才会燃烧,它不能在空中发光。在空中它会熄灭。
什么是想象呢?回答这类伤脑筋的问题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象盖达尔那样。他猜疑地望着对方问道:
“你又想找我的破绽吗?根本办不到!无论怎样我也不说。”
我们自己要想多多少少弄清楚某些概念,最好采取和孩子们谈话的方式。
孩子们常常问:“这是什么?”“这是干什么的?”“这为什么?”他们在没逼得我们花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出所有这些问题的那怕是些牵强的答案来之前,是不肯罢休的。
假如我们有一个交谈的小朋友,他会说“想象”这两个字,那么这番谈话想来一定是这样的:
“那什么叫想象呢?”
要是我们给他象什么“艺术的太阳”啦,或者什么艺术的“最最珍贵的东西”啦之类的回答,那么这个答复会把我们引到一个天晓得什么样的密林里去,出路只有一条,——那便是撇下你的交谈者逃跑。
孩子们要求明确简洁。所以我们不得不回答我们的谈话对方,想象是人类的本性。
“什么本性?”
“这种本性能利用生活观察,思想和感情的积聚,除了现实而外,还创造虚构的生活和虚构的人物和事件。(当然,还应该说得简单得多)。”
“那为什么呢?”我们的谈话对象问我们。“既然有真实的生活,干吗还要编造另外的生活呢?”
“因为,真实的生活既庞大又复杂,一个人永远不能完整地从各方面来认识它。而且人也不可能看到和经受许多事情。比方说,他不可能回到三百年前,作一名伽里略的学生,不可能成为一个一八一四年占领巴黎的参加者,或者在莫斯科用手摸一摸卫城的大理石圆柱。或者和果戈理在罗马的街衢上谈谈说说,徘徊徜徉。或者出席国民议会,听听马拉的演说。或者从甲板上了望满天星斗的太平洋。纵然只因为这个人根本没看见过海。但是人总想知道、看到和听到一切,总想感受一切。于是想象便可以赋予他现实没来得及或没能够提供给他的一切。想象能填满人类生活的空白。”
当然,这时候您忘记了您的谈话对象,而开始说些他不能理解的东西。
有谁能截然地划出想象和思想之间的界限呢?这种界限是不存在的。
想象创造了引力定律,牛顿二项式,特里斯坦和伊棱尔德的悲惨的故事,原子裂变,列宁格勒的海军部大厦,列维坦①的金黄色的秋天,马赛曲,无线电,电,哈姆雷特王子,相对论原理和影片班毕。
①列维坦(1861—1900):俄国杰出的写生画家,现实主义风景画的大师
如果没有想象,人类思想便是徒然的,正如想象没有现实也是徒然的一样。
法国有一句谚语:“伟大的思想是从心里出来的。”恐怕说得更正确点,伟大的思想应该是从整个人产生出来的。整个人促使这些伟大思想出现。心、想象和理性便是产生那种我们叫作文化的媒介物。
但是有一件东西,甚至我们强大的想象力都不能想象的,这便是想象的消失,也就是它所引起的一切的消失。假如想象消失了,人便不复再是人。
想象是本性的伟大的秉赋。它潜伏在人的天性之中。
想象,如我已经说过,没有现实便不能存在。它以现实为滋养。而另外一方面,想象常常在某种程度上影响我们的生活,影响我们的事业和思想,以及我们对人的关系。
关于这一点皮沙烈夫说得很好。他说,假如一个人不能够把未来构成鲜明的完美的图画,假如一个人不会幻想,那么便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他为了这个未来从事那劳顿的建筑,进行不折不j的斗争,以至牺牲性命。
偶然在小刀上
找到一粒遥远国度的微尘——
世界又重新显得奇异神妙,
迷离于缤纷的彩雾中。
这是布洛克的诗句。而另外一位诗人说:
每一汪水塘里,都有海洋的气息,
每一颗石子里,都有沙漠的影子……
遥远国度的微尘和路旁的石子!常常由这种微尘和石子,想象便开始兴奋地活动。因为这个缘故,我想起了一个西班牙老贵族的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