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然居一日

更新: 2018-03-29 14:32:58

作者:狄赫丹

  早就得知作家孙喜玲在晋城乡下谋得一处小院,取名“澹然居”。心中好生向往,思谋着择机前去探看一番。

  这些年,喜玲于生计之外,总往那些偏僻山村跑,每每面对当今中国的农村现状以及逐渐消亡的乡村文化,便感叹良多。我能理解一个文人忧患背后的无奈,当然也理解她下气力折腾“澹然居”的这份心境。在文化已被边缘化、文人处境愈显尴尬的今天,能找一个清静处所,过自在日子倒也不失为一种惬意生活。

  我这个常在野外走动的人,也缺乏喜玲这般勇气。如此,倒是真羡慕她了。

  喜玲本是个富有激情、渴望做事之人。当年,她在文工团工作时吹拉弹唱无所不能,钻研业务的同时潜心读书,操弄文字,写散文、写诗歌、写剧本。后来如愿以偿到一家报社编副刊,可不甘心的她又决定下海,面对商海中的惊涛骇浪,她坐在大班椅上指挥若定。再后来她重新归队,到省城一家行业报社当了老总。后因中央出台省级以下停办行业报纸的硬性政策,喜玲不得已离开了她苦心经营五年的报社,一跺脚到西子湖畔开始了“打工生涯”。办杂志,做企划,搞管理,人生又有了别样的经历和见识。杭城四五载,鸿雁终北归。从杭州返回山西后,喜玲成立了自己的文化公司,经营画册、图书杂志,企业做得风生水起。

  身在城市谋稻粱,心里却总是渴念着“心远地自偏”的乡村宁静生活。鸟倦归山林,如今,退休后的她竟出人意料地在太行山一个无名山村,不声不响地挂起了“澹然居”的牌匾。

  闻听“澹然居”落成,便有些急不可耐。于是,与喜玲约好,我们一家三口驱车前往。车到晋城,喜玲早已等候在小区门外,见面没有客套,一起出城,向她的“澹然居”奔去。

  这个季节,满眼浓绿,有即将成熟的庄稼的绿,有满山遍野的植被的绿,有参天树木的绿,有藤萝缠绕的绿……弯弯山路就藏匿在这无涯的绿色中,置身其间,身心早被染绿了。

  城则村,是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山庄,属泽州县柳口镇。这里虽大山连绵,可距离晋城市区也不过二十来公里。

  “澹然居”,一座四合小院就立在村口的土崖高台上,三个大字的匾额嵌于门楼间。细看,黑底绿字的匾额竟是晋城市著名书法家贾大一先生的手书。大门两旁的对联更是让人觉得生活原来如此简单——“青菜萝卜糙米饭,瓦罐泉水菊花茶”。这两句对联出自清人板桥翁的“青菜萝卜糙米饭,瓦罐天水菊花茶”。喜玲说,改天水为泉水,是因为此处村人们吃的是山里引出的一股泉水,天然、纯净、清甜。立在门外用心揣摩,就知喜玲对这个山村小院所用心思了。

  开门入院,一片葱绿扑入眼帘,满院绿意盎然。黄瓜、茄子、苤蓝、西红柿、豆荚、小葱、韭菜……这个季节的菜蔬应有尽有,馋人得很。再看,院中还植下葡萄、海棠等苗木,墙上爬满了葫芦、丝瓜……见此情景,我哪里还顾得体面,没等主人发话,就如强人般一步跳入菜地贪婪地采摘黄瓜和西红柿。这时喜玲招呼我进屋,挑起竹帘,一股清凉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朴淡雅,瓶中的一束野花,梁间的一扎麦穗,墙上的褪色棂,落地的老旧屏风,炕头一摞图书,桌上几管毛笔,雅致之书匣,意趣之根雕,精美之石头……这一切无不体现出主人读书写作、崇尚自然的朴素情怀。热情的喜玲将带来的吃食往厨房一搁,就像一个风风火火的农妇般手里提个箩头说,让你们先尝尝我种的嫩玉米。话音未落,“咣当”一声打开后院的小门出去了。

  没曾想,后院更是一处好景致。不大的院场上摆放着石桌和木墩,石桌是村人们弃之不用的磨盘,木墩竟是几个老树根疙瘩,煞是有意思。再看地边堰下生长着绿油油的玉米、南瓜、山药蛋,抽穗的嫩玉米和滚在地里的大南瓜竟透着一派自足的景象。杭州的垂柳、柳林的枣树间植其间,这都是些有名的树种,它们跟着主人的喜好从遥远的地方来到了大山深处的“澹然居”。

  我啧啧感叹,耳中就隐隐听得有哗哗的水声作响。见我惊诧,喜玲说,下方沟底就是丹河。从堰边探看下去,果然就见幽暗的峡谷深处一条河流蜿蜒而来,哗啦啦宕跌着向远处的山谷奔去!“澹然居”果然一个好所在!

  不一会儿,喜玲端了满满的一盆嫩玉米过来,色泽嫩黄、颗粒晶莹,从地里掰来直接下锅,那味道新鲜甘美不可言说。妻子女儿不住地嚷嚷,可比城里卖的玉米好吃多了!我却吃出了童年的味道来。

  午饭是喜玲的手擀面,所有的蔬菜都是现从菜地摘下的,那真叫一个新鲜!

  午后,喜玲带我们全家穿村而过往后沟去。她和遇到的村人乡里打着招呼,老乡们也和喜玲家长里短地说笑着。我看得出,喜玲早已融入村人们生活中。

  正是庄稼成熟时节,出村的山道草丛间布着电线,村里一位大嫂十分热心地叮嘱:小心看好啊,这电线是电野猪的,走路躲开些啊!

  山道弯弯,草丛茂盛。此刻已不似中午那般溽热,有微微山风吹过,倒也凉爽了不少。堰边坡上的谷子地边,村中老汉们坐在地头“啊啊呜呜”叫唤个不停,驱赶着一群群掠食的鸟雀们,看护着这即将到手的收成。

  就在这时,喜玲接到城里家中打来的电话,说家里的狗狗生小狗了,可能难产。那小狗虽非名贵品种,可喜玲养了这些年,就如家里一口人,有感情了。我打算开车送喜玲回城里。喜玲说天不早了,你一人来回折腾,怕你返回村里不认得路。说着她便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来村里接她回城。

  我们急急返回“澹然居”,喜玲匆匆收拾一番,交代了米面油等做饭事宜,掏出钥匙往院中石桌上一扔说,抱歉啊,我顾不上你们了。我调侃说,咱这亲戚里道的客气个甚……话音未落,就听得大门外马达响,是出租车来了。送喜玲出门,我心中暗喜,大声说:今晚我就是“澹然居”的主人了!

  晚饭时,邻居的大嫂大妈们来拉家常,这情景让人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过日子的味道。院中灯下,有飞蛾划出各种弧线,有壁虎在墙上捕食的身影,还有几只大金蚰子也飞来凑热闹,更有甚者,台下蹦蹦跳跳出现了一只大蛤蟆,不时鼓起腮帮子“咕咕”两声,女儿又害怕又兴奋,而我却仿佛回到了时光的那一端。

  饭毕,沐浴着清凉山风,独自坐在后院的木墩上,面对朦胧的远山近树,独享一份夜宴。

  山村的夜晚凉爽惬意,一弯月亮早早地跃出东山,月光泻满大地,庄稼叶和树叶在夜风里闪烁着银亮的光斑。白天没完没了的蝉鸣歇了,菜地里的蛐蛐和秋虫却开始了一声接一声的吟唱,而丹河边的蛙声密实实地响成一片。

  河对岸半山腰是一个村庄,不时有说话声传过来,间忽会爆发一阵婆姨们放肆的笑声,村外的山道上,有人打着手电筒赶夜路,倒叫人心中有了一丝牵挂。

  夜深了,谷底丹河哗哗的流水愈来愈喧闹,山村就在这喧闹声中沉沉睡去。偶尔,有一两声狗叫撕破宁静,沉沉夜幕里仿佛有一只大手,唯恐这犬吠声惊动了无边的安静,将那狗叫声抹在暗夜深处。静寂中,我似乎听到了树木的私语,听到了庄稼生长的声音,甚至感觉到一个季节骄傲地站在夜色里。

  这一夜,我以闪烁的星子作酒杯,以浓郁的夜色作酒,在 “澹然居”的土炕上一醉方休,也好等等我遗落在俗尘中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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