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盛夏,我到河北雾灵山创作之家休假,邂逅了江西婺源作家洪忠佩。有一天,洪兄忽然对我说:“简默兄,咱俩的名字都打着时代的烙印哦。”我和洪兄的年龄差不多,生于1970年的我本名叫王忠,此“忠”与洪兄的彼“忠”都湮没在了“文革”期间的红色海洋中,是同一种政治符号。那时“忠”是坚定的政治立场,是明确的政治态度,同时是一个外延很大的动词,这样说是因为需要“忠”于的对象范围太大了,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懂的。
我周围许多同学的名字都被各自的父母亲,操着炽热的烙铁烙上了时代的印记,它们同样代表着一种政治符号,比如“王卫东”、“刘保东”、“李卫红”、“张永革”、“马爱忠”等等,此类名字根据当时的政治形势需要,信口取来,炙口可热,像风儿到处流传。
我的处女作发表在高考前几个月,不知道因为什么,编辑竟然信手摘掉了我的“心”,我就变成了“王中”,没了“心”的我依旧好好地活着,但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这名字下那些散发着墨香的铅字,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却随了别人的姓;我曾受杜牧诗“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启示,为自己起名“夏萤”,到了这个编辑那儿,又被改成了“夏莹”……一直到1997年,我写了篇散文《巢》,自我感觉还中,琢磨着起个笔名将它“卖”出去。我冥思苦想,想到了缄默这个词语,它无疑是一个动感十足的词,虽然表达的是闭口不说话,但在闭上嘴的同时胸中却涌动着万千声音,带给我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气度与力量,我一下子喜欢上了它。百家姓是一条悠久的姓氏之河,在它纷繁清澈的众多支流中却无姓缄的,我灵机一动,就将此“缄”改为了彼“简”,缄默也就成为简默了。
十八年了,这个“简默”带着我的体温和气息,陆续现身于报刊和书籍之间。有人误读了我,猜测它是“简单地沉默”;有人如河北评论家司敬雪兄据此说我“应该是一个不事张扬喜欢腑里转乾坤的人物”,这读懂了我。对于这个名字下的每一篇文章,都是我吐出的那些曾经沉默却万紫千红的声音,是我留在这个世界的歪歪扭扭的脚印,它们和着我的血泪与微笑,忠实地记录了一个叫王忠的男人1997年前的经历与思想,同时真实地记录了一个叫简默的男人1997年后的经历与思想,这俩男人不是一对孪生兄弟,而是同一个人。终有一天,不管是王忠还是简默,都会在天堂上循着这一串串脚印走走回头路,找回他完整的一生。
我有时想,父母亲最初给我命名,在他们的内心深处,肯定埋藏着对我的期望与祝福。因为文学,我另起一个与笔有关的名字,它与我本名的关系,好像鸣蝉与蝉蜕的关系,幼小的蝉从地下的黑暗中挣脱出来,一点一点地爬上树,经过痛苦的蜕变,终于将那一具躯壳留到了树上,自己继续向上攀爬,坚硬翅膀,引吭试音,一鸣惊人。彼王忠是此简默的母体,也是源头,它们奇异地集合在一个人身上,散发着迷人的气息,使他油然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同时肩负着它们,而我能做的,只有不忘自己的本源,不改自己的初心,努力向着信念的树顶,不舍地攀啊登呀,鸣出自己内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