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我在《家肴》第一部中的结尾处隐晦地猜到了什么,又在第二部里找到了一些线索,或者在第三部里猜出了个大概。我还是饶有兴致地把这部小说完整地读下来,因为唐颖的文字值得我这样来品味。
她的文字里没有高大上,没有绝对真理,没有歌功颂德,没有狗血剧情,有的皆为平凡人生的真性情。他们有欢乐、有痛苦、有绝望,有着各种不如意,这些描写真实而细致,很容易引发共鸣。你会惊诧地意识到,原来你也会有单纯而热情的一面,原来你也会这么冷血和自私,那个焦躁的女人不正是你的母亲吗?生活里所有的热血和情绪都被唐颖的文字调动起来了。
《家肴》中让我比较心动的是容智。容智是一个一出生就不被待见的孩子,是婚外恋情的产物。父亲吃了官司无暇顾及她,母亲为了今后的生计只好放弃她,被人领养了还被退了回来,最后是好心的姑母收留了她。
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女主角,可在下意识中又隐隐地操控着一切。她在的时候,赢得父母欢心,深得男性好感,是妹妹心中的领袖。她的性格也不是那么讨喜,倔强,偏执,为自己而活,是循规蹈矩生活中的叛逆者。
容智是淘气的。读者应该已经猜到她是被领养的,可当读到她对妹妹说,妹妹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描述时的绘声绘色,各种象声词的演绎,垃圾桶周围的各种动静,简直令人喷饭;容智是热情的。她可以不顾传统,对自己的表哥(实际上是亲哥哥)产生非分之想,倘若在民国时期倒也是可以理解的;容智是善解人意的,母亲情绪极坏的时候,只有她能缓解;容智是勇敢的,在那样一个尚未开放的时代,敢于把自己的恋情交付给一个外国人。
容智是硬气的,这倒是像自己的姑母元英,没有过多纠缠。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迅速抽离对哥哥的感情,在妹妹面前也很好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与家人渐行渐远。在患病治疗期间,拜托好友楷文定期给家里寄贺卡,但不留地址。选择离开,在心灵需要疗伤的时候,是容智一贯的做法。
容智是有原则的。她把妹妹尚在萌芽状态中的与已婚老师的恋情毫不留情地掐断了,那记毫不留情的耳光打醒了妹妹。对于为营救容智而牺牲了自己婚姻的楷文,容智丁是丁卯是卯,思路煞煞清,绝不用爱情来回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绝不迁就。与楷文的友情继续展开,和德国男友分分合合。
容智也承担着亲生父母所带给她的副产品。同样地,和父亲一样,有了牢狱之灾。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与德国未婚夫在宾馆被抓,虽然差一点点就可以拿了偷到的户口簿去登记了。这一仗,她打得冤屈,而她的父亲元鸿又何尝不是呢。以后,她得了严重的忧郁症,这又随了母亲。她不断地在现实与过去中纠缠,在血缘与非血缘中挣扎。她看似放下了,隔断与所有亲人的联系,这样的冷血,像极了她的父亲。放不下的时候,在苦痛矛盾中独自挣扎,又像极了母亲。
唐颖以往的小说,以描写中产阶级的生活状态为主,这次算是体会了一把劳动人民的酸甜苦辣。不管是中产阶级,还是劳动人民,唐颖的文字里,你能看到物质表面的繁华,更能窥到精神品质的深层次。
不过,这次的物质呈现不太一样,较为突出的是各式家肴。如果你看得仔细,你会发现这些不一般的家常菜谱,都写在每一部逢双章节中的开头。中国人有好事成双的说法,好事遇上了家肴,那必定就是团聚。不管人的心里有多少个结,或者疙瘩,团聚的时候总归是开心而温暖的。更何况,这些菜肴中有着细致的操作步骤,温润的情感表达,各种人物的性格凸显,真是可以与《红楼梦》里的某些菜式别一别苗头。
有男人的家,是房子。有女人的家才能称之为家。男人的菜烧得再好,不过是佳肴,而女人烧的菜,不管味道好坏,都是家肴。
就像容智,她的出生就像一颗尘土,无人怜惜。随着乱世风雨飘摇。她始终不愿违背天性,束缚自己,哪怕母亲离世,父亲渐老。她在照顾了一段时日之后,坚持要回到德国,坚持拥有自己的精神领地和生存空间。她心里清楚,她是一定会经常回来的。但,她也不会在哪个地方久留。那些生命中的诸多历程,那些因为身体和生理所引发的疾病势必会引起诸多的不愉快。已是中年妇女的容智,即便心里有渴望,最终也要顺势而为,表面上的不驯服是她唯一的“尊严”。
容智存在的时候,让人欢喜让人忧,容智消失的时候,惹人牵挂令人朝思暮想。她是佳肴,也是家肴。
容智这个形象,颠覆了我们以往对于女主人公的所有有关传统美德的想象。但她是那么真实,那么果敢,就像一个物质的分子那般,不做作地生活在我们中间。其实,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容智,每个丰富心灵的宁静港湾里,都有着片刻的尘土飞扬。谢谢唐颖,把生命中的绝望与抗争,不如意和热情,孤独与踏实,同时为我们奉上,如同这一道道美味家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