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鑫森《时间存折》:春花无数,毕竟何如秋实

更新: 2018-07-16 17:21:38

作家聂鑫森在陆续出版了《紫绡帘》《最后的绝招》《大师》《鸳鸯锁》《守望》等一部部小小说集之后,新近又为读者奉献了一部小小说集《时间存折》。我们不由得要对他的创作激情和勤奋写作表示敬意。他的每一部小小说集,收选作品均在40篇上下,可以说,其中每一篇作品都称得上是一个灵感闪现,是一番精致佳构,是一段有意味的人生,如此各个不同的作品,集合在同一部书里,既不能重复,还要各具其美,殊为不易——岂止在同一部书里不能重复,不能平淡,就是在作家既有的数百篇小小说作品里,前后也是不敢自我重复,不敢松弛而至平淡。单凭这一点,我们就要向聂鑫森以及所有专注于小小说创作而能不断出新的作家表达我们的敬意。

读罢聂鑫森的《时间存折》,为全书给我们带来的现实生活的鲜活感、生活的艺术化和生活的文化意味所叹服。

生活的鲜活感,这是《时间存折》给我们的第一个强烈印象。书中所收40篇均系聂鑫森2014年以来新发表的小小说作品,发表之初就曾经获得过各种好评,而一经集合在一处,书中有学界精英,有文坛艺苑大师,有能工巧匠,更有底层各种人物,竟有斑斓之感。而如此林林总总的各色人等,所展现的生活,虽然各不相同,却都相当鲜活,有的是现代社区生活场景,有的是当下社会遭遇,而更多是南方城市街坊邻里的故事。书中有义工与学者的人生奇遇(《时间存折》),有剧院明星的情感纠葛(《星妈》),有农民歌手的现实境遇(《风雨沱江夜》),有游走于贫富之间的神秘故事(《喜子》),更有许多现实生活中的槟榔王、野菌王、守排人、驴友、蟀爷、大耳朵人、女理发师等等人生传奇,还有炸油条段、口戏、遵古印坊、遗赠、鞭笋过墙、老家虾肉汤包铺、方圆古泉斋种种故事演绎,全在两千字上下娓娓道来。一口气读罢全书,竟不觉疲惫,因为生活鲜活,“生命之树常青”(歌德),因而亲切,因而新奇,因而过瘾,大有簇拥春花无数的快感。

生活的艺术化,这是《时间存折》给我们的又一个强烈印象。

我虽然读过若干中外小小说名篇,譬如“美国现代文学之父”舍伍德·安德森、20世纪美国短篇小说圣手欧·亨利和“日本微型小说鼻祖”星新一等人那些篇幅短小的名篇,譬如我国古代的《世说新语》《聊斋志异》中那些短小隽永而意味深长或者无法确定意味何在的经典短篇,还譬如当代作家汪曾祺笔下的《陈小手》《子孙万代》《异禀》等,然而我并没有专门研究过小小说的创作艺术,为此,还不敢确定应当以什么样的艺术原则来品评《时间存折》的艺术价值。然而,仅凭我有限的阅读经验和品读此书的粗浅体会,也能体悟到书中许多作品的艺术价值所在。譬如故事曲径通幽,结局常在意料之外,这些都是许多小小说的惯用技巧,甚至欧·亨利正因为总在结局上下足功夫,招致评论界有所诟病。聂鑫森自然也有一些篇什作如此这般安排,却并不显匠气。我以为,聂鑫森小小说的艺术风格,更多的并不在于以上手法的运用,而在于他的蕴藉、幽默和简约。

聂鑫森的创作,无论是诗书画还是中长短篇小说、散文,无不以蕴藉为最突出的特点。在他的笔下,极少电闪雷鸣、剑拔弩张,数十年来,一径是温婉从容,娓娓道来,一如其为人,多少激情只由他人体会。《烽火连十日——一个老义工的发言》,把一个探矿小队深入蛮荒山地与山中苗族人家无私相救的故事写得峰回路转,却不曾大喜大悲,意在把“爱心奉献的凡人小事进行到底”。《牵手归向天地间》讲述战争年代马千里老人与战马小黑的战友生死情谊,老人为此终身水墨画马,画作闲章只用“小黑”“马前卒”,真正是血肉深情,矢志不改,然而小说还是娓娓道来,不见弹泪哭号。《遵古印坊》主人金玉石拒绝替人捉刀,拒绝伪造古印,其拒绝方式委婉而决绝,称得上是婉拒,故事自然也就有了蕴藉的艺术感。

幽默,一直是聂鑫森小小说作品的基调。然而他不是那种逗人捧腹的幽默,而是令人会意之后不禁莞尔的幽默。《炸油条段》里派出所所长的父亲借用派出所干警的餐盒吓退收保护费的黑社会;《归隐录》中意欲占有古籍孤本的前馆长章扬,在孤本修复后的新闻发布会贵宾盈门时却销声匿迹;《遗赠》中老画家钟钫临终前无偿遗赠给朋友、学生的画作变成了遗体告别仪式上他儿子钟声收受朋友、学生的奠仪,“登记名字和数点钱的是钟声的妻子,沙、沙、沙,她数钱的动作很快……”这些作品中无不暗含着意味深长的幽默。作者心中自有善恶,言语自有讥讽,然而谈吐得体,调侃也就得当,可与读者共有会意一笑。

简约是所有小小说佳作几乎不可或缺的艺术风格,聂鑫森自然要遵循这一法则。在这里我们要特别提起,聂鑫森小小说的简约是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留白,是调动读者自己的艺术想象,去填补作家留下空白之处的简约,是让读者与作家共同完成生活还原和人物认知。聂鑫森在简约这一艺术追求上最为用力。《时间存折》里几乎所有作品均有大量留白。《顺风车》中的马先生主动来搭乘付先生的顺风车,为的是尽一己之力带动社会风气的改变,而这一切只在意会之中。《老家虾肉汤包情》主人公老守艺精致的保守、儿子老继宗精明的继承和孙子老学坚智慧的创新,写得峰回路转,然而却不动声色,全由读者去想象。《长长的雨巷》原以为是一个老旧的爱情故事,不曾想女主人公耿荧竟然为了婚恋的成功,用计让男主人公不明就里而放弃了文化的坚守,可是故事为此也就留下更大的想象空间。我们读了留下如此之多空白并需要用自己的想象才能读懂的小小说,在生活的认知和智慧的启发上也就得到了一次次提升,这自然是令人振奋和愉悦的阅读经验。

生活的文化意味,这是《时间存折》给我们最强烈的印象。

作品集从第一篇《时间存折》开始,到最后一篇《喜子》结束,作家一直以一种自我坚守的文化态度来观照人物的生活和言谈举止,揭示人物的心理和价值观,然后按照自己对生活的理解来安排故事的走向,达到一种文化意味的表达。作家在全书后记里也进一步表示,写作这些人物,“旨在表现传统文化精神对他们的熏陶与锻铸,因而坚守高尚的节操与文化自信,为实现‘强国梦’矢志不移。”这就让我们想到,全书鲜活的生活内容和艺术化的生活,虽然宛如春花无数,“生命之树常青”,然而只有在作家以文化人,以文化事,以文化成天下,这才成为可靠的价值丰盈的秋实。南宋陈亮的名篇《三部乐》中有名句“春花无数,毕竟何如秋实”,用来品评聂鑫森的小小说集《时间存折》,还是恰当不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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