笸箩(pǒluó)。是用柳条篾条等编的盛器物,帮较浅,深度因用途而定,形制因喜好而异。有圆形,方形,长方形,椭圆形,多用来盛谷物。在陕北笸箩有大有小,大到一两米直径,可盛斗米斗面的并不鲜见,大多用在磨房、米房、粮食仓库盛米盛面。这些笸箩用的久了,编织的柳条篾条被磨的光滑无比,手摸上去很是温润,让你缓缓地生出几许敬意,可以想像它曾经承载过的负重和使用的频率,以及它与主人有过多少“亲密接触”的机缘,也就懂得了笸箩在日常生活中的实用价值了。
见过一种笸箩小到拳头般大小,很是有了把玩宠信、不离不弃及小巧玲珑的美感了。记得小时候走进邻居家,常常见到土坑放着一个小笸箩,里边盛着自家种植生产的烟丝末子,如同一个敞开了口子的大烟袋。可用自己带的旱烟杆子或主人家备置的旱烟杆子,杵进笸箩里装上一锅子烟丝,和着火盆中烧红的木炭,吸上几口燃着烟丝,在陽光的映衬下,青烟徐徐从嘴角鼻孔逸出,缭绕在窑洞中,这便是“人间烟火”的另一类表象了。烟笸箩只有现在的盛饭碗口那么大小,就像家庭中的烟灰盒或烟缸一样,是陕北人家中必备的家庭用具,所以,同时有了炕上摆件和家庭装饰的多重作用了。
在我曾经居住过的四合院北房中,有位贺氏奶奶,出自大家名门,年青时很有几分姿色*,而且女红做的相当出彩。嫁到贺家后,家里除自己必须的针线活外,只要谁打个招呼有求于她,她就每叫必到,并耐心细致、手把手地去教,直到教会为止,所以在巷子和院子里留有很好的口碑。再加上人又长的漂亮,气质不凡,谈吐不俗。在她的家中常常高朋满座,不管是妇人、女子、老婆婆都愿意与她往来。于是我们这群半大小子也混迹其中,也不知道是想看她们做的手工活,还是为了去看那位漂亮的贺奶奶。手工活我们看了也不懂,但会欣赏。谁的粗针大麻线,谁的娟秀小针角还是能分得清的。可是这“醉翁之意”在酒吗?谁都心里明镜似的,因为“养眼”,所以才闹轰轰地去凑个红火。可我去了却常常被她家炕上放的一只小笸箩所吸引,有时候会突然泛出一点罪恶的念头,每每又被潜在的理性*或道德观念给压了回去,以至于多年后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责问自己,后悔当时为什么就不敢开口索之?或大胆为之?
那是一只用红柳条子编织的圆形笸箩,直径约有五六寸左右。顶上有个可拆卸安装的盒盖,小盖卸下来,下面就是一只小笸箩。通体朱红、精巧,确有谁见谁爱之美感。小盖前端安一铜制小合页,母页虽小却非常精制,形似一把如意。旋轴细若火柴杆,下端锁眼“Ο”只有扁豆般大小,而公页就是一个“Ω”字符,二者合扣后,锁上一把条形小锁,置于炕桌上,如若一个储宝盒或女眷之盛饰品梳妆盒子。
此盒并非女眷用来盛饰品的梳妆盒子,而是贺奶奶娘家给她陪嫁时用的一个针线笸箩。笸箩通体用了红柳的原始本色*,它采集当年生红柳,而且仅有牙签样标致的嫩棵细条精编而成,又经过历年手磨把玩,如同江南人家用久了的竹器竹具,表面呈现出老陈的红润和油光,甚是艳艳夺目。
红柳生来就穿着一身艳红的“衣服”,无论是主杆支杈除绿色*的叶子外周身透红。它多生长在我国西北的沙丘地区,基本为野生,是一个生命力极强的树种。它以抗旱耐风沙,靠清晨空气中稀薄的潮气把自己的根深深扎进沙土里,牢牢抓住每一点生存希望。在那满目苍凉,黄沙起伏的大西北,红柳的通体红色*就更为“独秀一帜”了。有一位入藏的老人这样赞誉红柳:“你看那红柳,论资格可谓是老西藏了,恐怕是和文成公主一同来西藏扎根的。可她从不炫耀,从不骄傲,梢头总是低垂着,多么谦虚啊!”非常深刻形象地概述了红柳的特质和性*格,所以它集聚了很强的韧性*和耀眼的红色*,正是由于这些“出众”的表现才成为西北地区特有的器具及高档编织品首选用材。贺奶奶家的这个针线笸箩正是选用了红柳编织而成,因此看上去很是引人眼球,高贵雅致,人见人爱。
针线笸箩和木头鞋楦,夹针钳子,量布尺子,剪刀画笔等等,杂七拉八的日常所需物件被并列为陕北妇女在上个世纪前必备的手头工具箱一点都不为过。特别是在物质条件不富裕的年代,针线笸箩的作用更显重要。试想,家人身上穿的衣服,睡觉盖的被子,脚上穿的鞋子,要一针一线去缝制,针线笸箩要放在身边随手可触的地方吧?男人在外劳作,肩头磨开了洞洞要打上补丁,钮扣拉掉一颗要随时缝上,孩子长了个子裤腿短了要接长一节,门帘下边脱线成了毛边要赶快锁上几针,人走到哪,针线笸箩就得跟到哪;快过年了要剪窗花,院邻孩子结婚要剪大红喜字,做年茶饭时要捏花花,蒸燕燕离不了剪刀,剪刀就放在针线笸箩里;家里的地毯得缝边子,家人老小得穿鞋子需纳鞋底子,做帮子,这样的硬厚工活儿,手上不戴顶针,针眼儿就会扎到指头里,再者,刚刚露出丁点的针头子用手的力量是拨不出来的,必须使用针钳子,针线笸箩里的针钳子就得随手够得着;就连顽童手上扎根剌儿要用针给挑出来,吹个气球要把口儿扎紧,得用一节线头等等,诸多琐碎家务哪一件能离开针线笸箩相伴?所以无论是贺家奶奶的精美针线笸箩,还是普通人家,妇女们用的一般粗糙些针线笸箩,都成了陕北女人不可或缺的随身器物。常常能听到女人们说的这样一句话:“快给我把针线笸箩拿来”。
普通的针线笸箩用材,就是山上砍来,剥去“外衣”,露出白净骨胳,使其看上去美观一些的柳树条子。然后将粗细长短大致一般的理到一起,再请工匠拿个形,编织而成的小笸箩。爱好一点的妇女在笸箩边沿上缝一圈垫进棉花的布条,裹住可能扎手的木剌,拿用起来手感就比较好了,这样还能显示一下家庭主妇的妇道和会过日子贤孝。
其实,我们这伙小顽童也经常去“光顾”家里的针线笸箩,这让现代人听来恐怕有点可笑了。但是,看看现在孩子们的玩具,有几件不是大人花线买的?从生下不久用的宝宝床,学步小圈车,会走路了,就用上带方向盘的三轮小蹬车,稍大一点,开始骑上后面一大轱辘旁边两小轱辘的小自行车,再大一点就是什么滑轮鞋,会发光的小滑板。孩子的玩具更是多的数不清,每次去商店不给孩子买几件玩具,似乎觉得欠了点什么,于是,今天这个玩具玩腻了,“啪啪”几下子摔坏,再玩下一个。其实在盛玩具的箱子里翻来覆去也找不到几件完整的玩具,孩子们被压缩在一个只会享乐,没有启智,不能创作的狭窄空间里。
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小孩子们的玩具无非是一个小弹弓,几颗小弹球,和不多的几个砸平了的啤酒盖子,自己糊的小风筝而已。自己动手做个小弹弓,是件很平常的事情,找一节不太粗的铁丝,在针线笸箩里翻出拨针钳子,左弯右拧弓架就出来了,再找上一节自行车内胎,剪成厘米宽,尺把长的橡皮条子,把缝衣服线合上四五折,搓成一根粗一点的线绳,橡皮穿过弯好的弓架小孔,用绳子扎紧,把橡皮的对称点剪断,两端扎上一块小皮子,就做成一个很不错的小弹弓。跑到院子里,小伙伴们在几步开外放置一个铁制盒子,弯腰捡块小石头,裹在弹弓后面的皮子里。闭上一只眼,用力拉开橡皮,当石头,弹弓上部开口处与目标物三点成一线时,即刻松开石头,只听那铁盒子“咣当”一声被命中,几个跟头翻出好远好远,“身上”出现了一个小坑坑,孩子们高兴地欢呼雀跃,这点童趣只有自己动手制造的弹弓,才可获得成就感和满足心理。玩弹弓也就成了当时孩子们最大乐趣之一了。
那时的针线钳子不像现在的胶把电工钳子这么结实,由于弯铁丝时施加的扭力太大,用不了几次它的“牙齿”就咬合不到一起了,拨针起线的作用就失去了。让大人们一发现,一准会迎来一顿臭骂,这时只有承认错误,“我再也不敢了”,然后做出诚实地悔过姿态,以泄大人们的“心头不快”。其实事情没过多久,又得去针线笸箩里拿尖锥,针线和剪刀了,这次是要做能飞上天的风筝。真实地讲针线笸箩里所有的“工具”都不具备干这份粗活的能力,稍一用劲,那些“弱不禁风”的剪刀,钢针,尖锥,铁钳不是缺了牙,就是没了尖,严重一点的就会“夭折”不能复生了。但是孩子们乐此不疲的求知欲|望和自己动手的探索意识,时时给他们以源动力,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甚或是皮肉之苦也在所不惜。
现在想来,针线笸箩不只是妇女们应该拥有的随身器物,里边的针头线脑也该分享给孩子们一份“所有权”。因为当时的物质太匮乏,他们那一份“玩性*”不去释放,何以开发智能?又怎能留存下这些美好记忆?
然而,时间的脚步很快进入到21世纪,陕北大地上的针线笸箩一夜之间就很少能见到,成了稀缺之物了。当我问到身边几个八0后的同事,针线笸箩你们知道或有谁见过吗?几乎一致的表情是迷惑和摇头,我不能就此事给他们下个“无知”或别的什么结论。但针线笸箩这个当时家家都拥有,家家都离不得,用途甚广的家用物件,才过去几年光景?就被遗忘的一干二净,甚或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倒让我有些难过,甚至思念起老家中那些针线笸箩来了。
诚然,针线笸箩和笸箩里的物件是为了弥补生活中的边角及补丁用品用具上产生窟窿的家什,是节俭持家,显示妇道,传承民风的手头工具而已。如果有谁现在穿一件打补丁衣服招摇过市,回头率的目光中一定写满“另类”的字眼。然而一个年轻人穿着一条开了几个洞洞的牛仔裤,他的同伴一定会用“酷毙了”来赞誉,这样极端的生活观念引发了生活思维极速变更。在我们家中,小字辈们的袜子破了洞,大人们说给补一下,他们却回应:前露指头,后露脚跟才叫“时尚”。这倒让我搞不清楚是显贫还是露富了?是张显时髦还是掩饰惰性*了?
针线笸箩被驱出家庭用具是有其多重因素的。首先经济条件好了,不需要主妇们拿起针操起线,就着昏黄的煤油灯,为家人密密缝制冬袄夏衣,纳制千层底老布鞋了;逢年过节,迎来嫁娶想要个窗花大红喜字也不需要亲自动手剪了;想穿个什么样的,什么颜色*的出去买一件就行了;窗花剪纸想要什么样的打个电话,五时三刻就会有人来上门服务;相关问题一个“钱”字统统搞定。其次家中茶几(炕桌子也很鲜见了)上摆一个针线笸箩这样的劳什子才叫不伦不类,与一应的现代化家俱格格不入,不光是扎眼,还有些碍事。最重要的是,现在没有针线活儿可做,年青人就更没几个会做针线活儿的,所以留着没用,就没有不被驱逐出家门之理了。
随着社会发展,“更新换代”这个词不只限于家庭用具,而被广泛地使用在各个领域,甚至从一而终的婚姻观念也被颠覆地朝三暮四,“红旗不倒,彩旗飘飘”了。可扔掉的却让收藏界视为“珍宝”,纳入到他们的渴盼囊获之列了,针线笸箩当然不会被他们忽视的。说不定贺奶奶那只红柳针线笸箩就在哪位收藏家的箱底待价而沽呢!
二00九年九月十七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