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我扔下一大堆家务事,提着简单的行囊到了喜鹊呜叫的地方——茶岔溪。
鸟语花香茶岔溪
"桃花流水,福地洞天"。恩施最南端来凤百福司镇的新安村,成片的油菜花,房前屋后粉的桃花、杏花,白的李花、梨花,还有樱花、紫堇花一簇簇,一片片,一团团,有的妖娆,有的妩媚。刚进村口,就听到竹林里喜鹊叽叽喳喳热闹叫个不停。彭兄一声口Ⅱ肖,村口的黄狗、黑狗不但不汪汪,还箭一样飞来,摇头摆尾,迎着大家"嗯儿、嗯儿"撒着欢,跟前赶后带着我们进了村。
带队的阿哥、挚友彭兄的娘娘给我们坦白:"茶岔溪的山水不仅养人,养的公鸡会打鸣,养的母鸡肯下蛋,圈里的猪肥,栏里牛壮,田里的庄稼一枝花,养的狗狗会看家。你莫看这些猫猫,狗狗,鸟儿,它们无所事事地跑跑跳跳,叽叽喳喳,飞来飞去,跟你们一样它们都是有工作有任务的,都是我们忠实的朋友。要是哪家有灾星降落,有老人生病,老娃子好久前就会在他家屋顶盘旋‘呱!呱!’地啼叫,叫得你的心揪成一团,自然引起注意。如果有人要去世,抬丧雀就会在他家周围叫喊,同时老鹰也尽力尽责,一听到它们凄凉的叫声,主人就会更加精心地招呼守候病人,土家人讲究养老送终,烧落气钱。平时在坡里做事,家里除了老人小孩儿,所有的安全都交给看家护院的狗子,要是有生人或客人来了,听狗叫的声音、叽叽喳喳喜鹊的声音就知道了。"
"呵呵,您老真会逗笑我们,这里的小动物也有工作有任务?"我有点儿那个了。
老人看了看我,说:"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故事。这里山大人稀,山高皇帝远,有些故事、矛盾可以通过这些不会说话的哑巴畜生、鸟儿来帮忙处理化解,人们在生活中自觉改正。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
老人家真的是幽默吊人胃口,用火钳慢慢地掺了掺火塘里的火,望了眼彭兄,笑笑地说:"那我就说了哈。"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还是搞大集体时候的事。
对门山坳的张老五是个孝子,家里只有80多岁的瞎子老母亲,他快40岁了还是光棍一条。他的兄弟常年在外做木匠,弟媳妇带着孩子同在屋檐下,倒也相处和气。张老五为人本分,虽然心里特别喜欢弟媳妇,但都忍住了,那天,老娘病重,他们俩都在床头守候,弟媳妇跟他眉目传情,心想瞎子婆婆又看不到。干柴遇烈火,终于发生了那不该发生的事。
这事除了瞎子娘有所察觉,谁也不知道,却被踩雄的大公鸡、下蛋的母鸡、猫娃、燕子看得一清二白。一见到他俩,猫娃唯恐天下不乱:连连地叫唤"喵~~呦——,喵~~呦——,喵~~呦!拐哒的呦,拐哒的呦,大伯子烧火哟"公鸡拍着翅膀帮腔"咯咯哦~~——我看到哒的哟,咯咯哦~~——打了豆腐的哦"大母鸡在窝里生产,被它两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吵得烦死了,把憋在肚子里那个又大又圆的蛋下蛮生出来,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步跳出来,对着大公鸡就是一顿吼"个个哒!个个哒!!个个、个个哒!个个哒!好大个事撒!闹哄哒!你也吃人家的豆腐呀!莫说哒!"燕子站在屋梁上,一身正装,大声地赞同母鸡"唧呀!唧呀!唧、唧~呀!——别说哒!别说哒!大伯子是咯人的撒!"大黄狗吃了女人喂的锅巴饭,摇头摆尾"嗯儿嗯额!嗯~~儿~~,嗯儿嗯额!——再莫搞哒!再~再莫搞哒!"
悠远绵长丝帕情
娘娘17岁从湖南一个富裕的大户人家,因看中山这边勤劳的土家阿哥,开明的父母随女心愿,让一顶花轿从山那边抬了到山这边——从湖南抬到了湖北,与土家郎君早饮朝露、晚伴夕阳青山,虽然年近八十,耳聪目明,步履轻盈,上坡劳作,煮饭家务,能干麻利不减当年。
路上,彭兄就一直在介绍他娘娘年轻时漂亮能干,宽阔的胸怀很多男人都不具备,清爽漂亮令很多男人倾慕,贤淑端庄而又让人望而却步。就是在最困难时期,她也把家经营得温馨殷实。彭兄的话一点儿不假。
才到山崖,老人看到侄娃引来一群城里人,个个标致有礼性,老人家连忙放下手上的活路,喜滋滋地迎了过来,一边请大家进屋,一边嗔怪侄娃怎么不提前带个信来,好有个准备。这么多稀客来哒那门也要喝碗色斯泽沙(油茶汤),喝顿热(酒),吃餐拉乳鼎罐饭的。亲切的话,让人感觉好温暖。老人告诉我们,儿子在外打工,媳妇带着几个转转活路在后山栽苞谷,有点儿远,早上去时带了中饭,孙子寄学。让彭兄从瓦钵子里给每位稀客舀碗凉茶先喝。
老人折身在屋后山泉水里洗了把汗就进了房屋。再从房里出来的娘娘哟,叫我眼前一亮!一身折痕清晰的新衣服,洋丁丁布扣子蓝色大襟上衣,青色裤子,喷着樟木箱子的清香。头上新换的青幽幽的丝帕子在阳光里熠熠生辉,让老人更加生动、更有特色,看上去至少年轻了5岁。她笑眯眯的一边系围裙一边对大家表示:"实在不好意思,忠娃带来这么多贵客,娘娘没有什么好招待,就吃家里的拉乳鼎罐饭吧。"说着拿起菜刀就在炕上挑选那块半肥半瘦的坐蹲肉。
我连忙拦下老人家:"您先莫弄饭,莫把这么好看的衣服弄脏了。我想看看您丝帕子缠的人字路,真好看!"
彭兄连忙给大家介绍说:"土家人非常好客,讲究礼仪。家里来了最哦火(尊贵)的客人,主人就立马要换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以示对客人的欢迎和尊重,走亲戚也是这样。以往贫困,没有像样的衣服,也要洗涤干净、缝补整齐穿上才出门去。"
娘娘解下她头上的丝帕一边教我缠,一边情不自禁地小声唱起来:"黑色丝帕5尺长,挽个绣球抛过墙,千年不准绣球散,万年不准姐丢郎,幸福日子像太阳。"
大婶的虫虫土鸡蛋
大婶说:"忠娃从小逗人喜欢,又听话又聪明,两三岁时常常被年轻的婶婶、嫂嫂像瓷娃娃一样宠着爱着,有时还奶着。今天带这么多稀客回来,说明我忠娃有本事,有人缘,婶婶我没看走眼。本想让儿媳妇炖猪脚,煨土鸡,炒猪老壳核桃肉,打油茶汤,都被你们拦住了。忠娃从小就喜欢吃婶婶煮的虫虫鸡蛋,今天其他不吃可以,煮几个鸡蛋你们吃哒才准走。不然,就是你们走哒我也要埋怨忠娃不懂事。"贤惠的嫂子早已把积存的近百个虫虫土鸡蛋煮了一木桶,一瓷盆,对大家说:"拉格哦火舍尼恩且!哦火!哦火!(非常高兴你们来我家!欢迎欢迎)粗列翁!粗列翁!(请屋里坐!屋里坐)"
盛情难却,大家品着虫虫土鸡蛋,帅哥阿月咬了一小口,就竖起大拇指:"好多年没有吃到这样的真鸡蛋了!"斯文的靓妹苹苹说:"嗯,我找到老家的感觉了。"我急忙敲开蛋壳,一种久违的清香扑鼻而来。掰开蛋清,咬了一小口黄灿灿的蛋黄,人口即化,唇齿生香。情在心中涌,香在口中留,我找到童年的感觉了。小时候,嘎嘎在燎米时,总是把刚从鸡窝里捡来的鸡蛋在屋后的泉水里洗得千干净净放进燎米的锅里,沥米时,鸡蛋也熟了。一次,嘎嘎一边给我剥鸡蛋,一边要我猜谜子:"白帐子白铺盖里面睡个大胖子,猜到了才能吃鸡蛋哟。"看着嘎嘎把鸡蛋在灶沿上轻轻磕损,剥完壳又轻轻地撕去一层透明的膜放进我的嘴里,再分开富有弹性的蛋白,随着香气,一个又大又圆的蛋黄躺在窝窝里,馋得我口水直流。"是么子猜到了吗?"嘎嘎用嘴轻轻地吹着冒着热气的鸡蛋问我。我连连吞咽着口水说:"鸡蛋鸡蛋!"嘎嘎一把搂住我高兴地夸奖,"我的孙宝好聪明,一猜一个准!"其实,幼小的我不晓得谜底是鸡蛋,我是要吃鸡蛋!嘎嘎的鼓励成为我长大后人生路上的动力,战胜了许多困难。
大婶让大家多吃几个,她说:"这些鸡都是散养的,公鸡母鸡一大群在山上自由自在,吃的是田里的蚯蚓、虫子、山上的百草药,喝的是山泉水,从来不打怏,自然就好了。所以,这虫虫蛋,又香又有营养,还是药膳。"
看着大家围在一起剥鸡蛋吃得香喷喷,她笑着深有感触地表示:"你们一来,我这冷清的屋里、院子里一哈就热闹了。你们这样一起笑呵呵的样子,让我想起以前搞集体、烧火土,把洋芋红苕往子母灰里一蒙,一竿烟工夫就熟哒,就像你们这样围在一起剥着吃,吃得香,吃得饱,吃得哈哈笑。当时的情形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时的笑话却常常想起:嘴里烫得直挪的,手里剥得直呼的,眼睛看着火里,那个大的是我的。"
"哈哈"说得大家开怀大笑。好生动好贴切,又让人无比感慨。这是一幅写真画,也是一篇精短的美文。一群土家男女,围着真正的篝火吃着烧洋芋、烧苞谷、烧红苕充饥。嘴里烫得挪,手里忙着剥,眼睛盯着火里看,心想,快点儿吃完,那个大的熟了就是我的。肢体语言,心理活动,真实的场面,让人开心,让人留恋。
离别时,娘娘、婶婶、嫂子拉住大家的手难舍难分。娘娘抹着眼泪唱着歌,浑厚苍劲:"送客送到大门口,拉住贵客不松手。家里没有好招待,盛情难把贵客留。’
翻了几架山,那歌声还回荡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