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晓琳
早就想写一下我的奶奶了,写了几次都只是说她是个美人,这个问题其实都不用写,一张照片胜过万语千言。你若问我很爱她吗?我说不上来,我和奶奶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少,他有十一个孙儿,分给我的爱并不多,而且从我六岁起我和她就隔着四五百公里的距离了,在那个年代看他们一回需要两三天的行程,更多时候还是缺路费的状态,等我不需为路费发愁时,她已早不在了人世。我的记忆里关于奶奶的事情少之甚少能,除了她的美也不知道该写点什么,奶奶长得确实很好看,一辈子都很好看,直到去世时依然很端庄。她和我爷爷同岁,又是一个村子里的,地主家的长子娶了全村最美的姑娘,是那个时候最完美的婚姻。新中国的成立以后,是地主羔子们最难熬的岁月,走西口是他们当时最好的选择,从山西到内蒙,驴脊梁上的一对驮筐,爷爷肩上的一副扁担就让他们开疆扩土有了后来的我们。路途奔波奶奶失去了她的第四个儿子,六十八岁时又失去了她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两个儿子的去世是奶奶平静岁月里拉的最深的两道疤。
我们分开生活以后,我只见过奶奶两回,一次是我九岁,我们回去看她,另一次是她七十五岁,我十三岁,她来看我们。两回她都想试图跟我亲近一些,但我没有给她机会,她拽我的手,我也不排斥,她亲我的脸我也不动,反正是没有主动回应,奶奶说:“早知道是这样就不分开了,都跟我生分了”,我们确实是生分了,就连接到她去世的消失我也只是在心里轻微的咯噔了一下,没有哭过。
十一个孙儿肩并肩,都是在奶奶的炕上长大,吵闹声太高吧,爷爷很早就得了耳聋的毛病,我们在炕上怎么喊他都无动于衷,奶奶的话音还没推出嘴皮他就听见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爷爷的聋病是装出来的。小时候我不懂那叫默契,长大以后我羡慕的要命,爷爷自己聋,说话声音特别高,脾气还臭,都是奶奶惯坏的。
奶奶的美是一种相由心生,这与她的信仰有关,她一辈子都信奉基督,但从没有要求别人也信这些。奶奶说话平缓,走路不急不躁,与人总是微笑。她站在灶炉旁给我们烫锅巴,我们大孩子哄着小孩子,锅巴能从下午两三点烫到日落西山,就重复着一个动作,把剩烩菜倒在锅里,微火烫糊了,把饭赶紧铲到盆里,把锅巴铲到盘里给我们,我们就拿手捏着吃,一次不够一个孩子一大口,也不争不抢都轮着来。有的时候还吃馒头碎,奶奶蒸馒头从不用笼布,笼屉下面就会蒸出一些小馒头粒来,大馒头是大人们的,小的就是我们的,有的时候还糊在笼屉上,在把馒头切成小丁一些,做法也是一样,锅里不放油,微火焙着,微黄时铲起。奶奶是骨癌去世的,生命最后那几个钟头全靠杜冷丁维持着,但依然没有感觉有多么颓废,为数不多的牙齿早就咬烂了嘴唇,身体也一直在抖,但她依然安慰身边的孩子们说自己不疼。我去百度查过,骨癌是这世上最疼的病,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往碎了敲。
奶奶是棉花型女人,给你温暖,给你爱,软软绵绵连发丝都是温柔的,她眼睛清澈,如一汪湛蓝的湖水。那纯洁流到了后世子孙的血脉里,我们家族里没有很丑的人,奶奶生的孩子不丑,她的孙儿们也都俊美,现在是十一个重孙,大多也都漂亮。很多时候我觉得那不是一种长相的遗传,更多是一种信仰的传承,我们都没有很高的文凭,我那个破专科是十一个兄妹里最高的学历,但家里没有出过作奸犯科的人,没有出过不孝顺的人,没有出过吊儿郎当的混子。或许我根本不是在纪念亲情,只是在学着效仿一个女人该有的生活模样,奶奶又恰好是那个典范,总之在烦躁的世界里,我希望我们能安静地活着,也能活成一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