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花圃老人(原创)

更新: 2022-01-27 21:35:23

1997年6月30日,我家搬进了万嘎路(Vanguard Road)4823号。第一次拥有自己的住房,我是何等的兴奋啊!

那是一间坐北朝南,小而精致的邦阁楼(Bungalow)。说小,那只是現在的观点,其实也是堂堂的五臥兩卫,足夠供我們一家三口,以及將要到來的岳父母使用。车库是双位,尽管我们没有买两辆车的计划。宽敞的后院,左边一棵巨松,右边还有一棵巨松,草坪不仅可供六岁的兒子踢球,还可給他支個秋千,还可以开出一片菜地。前园更是多彩多姿:中央石矶直通大门,石矶两则各一株青里透红的樱桃树,大门旁有一红黄绿紫的花圃。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平生最大的奢侈品。

万嘎路小区虽靠近主路,却极为幽静,而且十分便利:从家到公交车站只走四分钟,到儿子将要上的小学走八分钟,到百货商场走二十分钟--"Location! Location!! Location!!!"("地点! 地点!! 地点!!!"),不是正是大家选房的第一标准吗?

从小区进口向南望去,在靠近香格那皮大道一侧,有一户人家门前的花草特别引人注目。因为房子刚好坐落在角落上,草坪的面积比别家都大。主人家真是爱花,西侧大门左右墙下和石阶两侧到处都是,而且修剪得井然有秩。房的阴北,花少,却布置出一片流水的假山,另有一番清雅风味。浆色的山,清白的流水,艳丽的鲜花,再佩上一片无一根杂草的细密绿毯,真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艺术品。一望而知房主是一名勤劳的园丁。

我每毎路过花园,总不免啧啧称叹,也时常看到它的主人----一位老太太,躬着身子不停地打点着花草。但她似乎从不抬眼看我,我也只好不理她。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停下来赞美了:

"你的花儿真漂亮啊。"

"嗡嗡",她仍不看我,似乎对我的夸赞无动于衷。

"你是怎么收拾它们的?"

"这很容易",她操着拙笨的英语说着。

"可我不会弄。"

"Lazy bone!"

我吃了一惊。这是我初学英语时学的一个词,因为正好译成中文的"懒骨头",记得很清楚。可到加拿大从来没听人说过,我想是人们讲礼貌的缘故。老太太刚一见面就用这么粗鲁的词汇,非常出我意料。

我还是硬着头皮向她请教。她说可以教我,让我哪天到她家来。

下个周末,我和太太来到了她家里。

她先把我们引到院子里。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院里有个大花房,里面全是盆栽的花,比外边的品种多许多。她一一给向我们做介绍,还教给我太太几手种花手艺(我是不懂得花草工艺的);随后把我们带到家里。

屋里坐着一个清瘦老人,她高兴地介绍说是他丈夫。她说他腿有病,站起来有困难。我们怜悯他,亲切地向他问候。他微笑地看着我们,并不说话。

我们亲切地聊起家常,问他们是哪国来的,她说南斯拉夫。原来如此,我知道南斯拉夫几年前有过战乱,便问战争时她在哪。这一问,她突然变了脸色:

"我儿子死了。我们是白发人哭黑发人呢。"她的眼睛变得通红。

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回答惊呆了,后悔不该提起战争,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敷��几句就告辞了。

以后见到老太太,因为她性格古怪,我只偶尔打个招呼。她总是似理不理,只是忙她的花儿。

第二年夏天,我发现她门前的花不那么茂盛了,老太太出来收拾花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而且每次都觉得她的腰比以前更弯了,似乎是直不起来的样子。有一次路过,又见她府身在花草上,便向前问侯,她没抬头,却突然冒出一句:

"My husband died(我丈夫死了)。"

我又一次被这突如其来的回话惊呆了,不知说什么好,只用西人惯用的一句客套话作慰藉:"I’m sorry to hear that(听到这个消息很遗憾)"。听她"呀"了一声,就赶忙离开了。

到后来我终于看不到她的身影了。邻居说是她也住进了医院,女儿陪护着。她的花草也一天天地败落下去,根本无人照管。

到了第三年,那些美丽的鲜花已经不复存在了,草坪里杂草丛生,而且出现了块块枯痕。

她死了。听说房子也让女儿卖掉了。

美丽的花神佛罗拉,她一定和你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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