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断路

更新: 2022-12-02 14:17:18

文字/高歆

老刘家门前正对的就是一条路。

严格来说,那不能叫是路,路要更宽更长一些,那顶多算是条弄堂罢了。可老刘偏要说那是路,他说:“出入全靠它了,还说他不是大道?”

老刘的房子正对着路,左边是民宅,右边就是河,老刘自己在河边搭了个码头,码头旁泊着一只摇橹小船。水乡河道纵横,出门大多靠船,故河也是路。房子主人老刘呢,是一个做小生意的商贾之人,卖自家做的烧饼、糕点,可以说是过的滋润。

他摇着船,船飘啊飘,他喊啊喊,水波荡着喊声飘啊飘,路上的人们便被招过来,问问这,问问那。老刘朗声道:“物美价廉!包你吃了一个还不够!两个都不够!”这时岸上的人一般都哈哈笑了,爽快地给出铜板。

忙忙碌碌一上午,早晨带出门的篮子空了,老刘的腰包满了。他躺在船里,不撑竿了,就任船儿顺水漂啊,也不知道漂到哪里去。

老刘捏着一个铜子,举起来,背着阳光,正过来翻过去地看。他忽然发现已是日悬中天,阳光很刺眼。


 “本该是玉英给我送饭的时候了……”他盯着铜子,喃喃的说道。


突然,他猛地竖起上身,高高举起拿铜子的手,猛地一掷,铜子入水,咚的一声。水花溅到老刘脸上,与泪融在一起,流下来。

“我要这破铜板有何用!玉英也享不了这破东西的好处了。”他低声吼,像受伤的老虎,声音略微颤抖。

他这是想到林玉英了,她的妻子。可怜的玉英,五年前患了恶疾,在大雪纷飞的晚上离开了。两人本是伉俪情深的一对儿,林玉英美丽贤惠,老刘那时候还不是老刘,是小刘,是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可是他真的穷,没手艺没学历,守着祖传的一条船当命根子。但是小刘性格好,人品是数一数二。风华正茂却穷困潦倒的小刘,早就暗暗喜欢上了玉英,只是碍于自己穷,不敢声张。一天天的奔波无所成,他只有到黄昏才是真正的高兴。

林玉英家的门就开在正对小刘家门口的那条路旁边。她家进门的地方,正好是通着一个长方形的天井。天井里有套小桌凳,旁边植着烧汤花。小刘每天黄昏,都要路过玉英的家门外。他都看见林玉英。烧汤花开得旺盛,它们使劲地往外开,律动着,叫喊着,把自己盛开在每一个黄昏。墨绿的,是多得不得了的叶;殷红的,是多得不得了的红花;非常热闹,又凄凄凉凉。安安静静的,在这浓绿浓绿的叶子和纷纷扰扰的红花中间,坐着一个林玉英。

这是小刘的黄昏,必须有玉英的黄昏。要是哪天没看到那个身影,小刘的一天就无法结束。小刘很喜欢林玉英,因为玉英的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玉英长得黑,但是明眸亮眼得很,牙齿也白。小刘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太奢侈了:红花,绿叶,黑黑的脸,明亮的眼睛,每天都看着一幅这样的名画。

终于在一个黄昏,小刘向玉英表达了心意。谁知玉英本也对小刘有意,羞涩一笑,脸上的红晕飘了起来,将自己的手放在小刘宽厚的手掌上。郎有情妾有意,天造地设的一对。小刘还有些顾虑钱是他最大的顾虑。玉英早看出来,抢着说:“铜子是要慢慢来的,路是要自己开的,不着急。”玉英轻抚着小刘的手,说道:“我教你做点心的手艺,去做个商人罢。”小刘正欲开口,却又听玉英说:“苦我受的过,日子会好起来。”小刘鼻头酸酸的,心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女人。他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林玉英孤身一人,父母早早地离她而去了。小刘爱怜她,尽快把她娶进门了。那天他穿着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大红衣服,把他的船上搭上红布,摇到玉英家门口,自己把唢呐吹得震天响,风风火火又冷冷清清的,走着水路,把红衣淡妆的玉英娶回了家。小刘紧握着玉英的手,泪眼看着自己的新娘。玉英遮着红盖头,小刘看不到她的脸,只感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小刘的眼泪流了下来,发誓日后一定给她补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婚礼。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在两人的努力下,终于过上了能吃饱饭的基本生活,甚至还有些宽余。眼看着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小刘心念着给玉英办婚礼时,玉英却一病不起。玉英终究没有撑过煞人的冬天,在欲春的时候合上了她的明亮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婚礼,再也办不成了。下葬那天,玉英的棺椁也是用那条船运的,方向却正好与娶她时相反。小刘家在上游,玉英在下游。娶她时逆流而上,历尽辛苦:去时倒是顺流而下,去也空空,一身轻了。老刘又瘫倒在船中,撩起一捧水,拍在脸上,不语,心想:这算什么世道,有苦需同当,有福不得同享,难倒玉英只该分摊我的苦难却不该尝到一点点的甜头?老刘一掌拍在水面。躺着躺着,迷迷糊糊,老刘突然想到:自己家门口的那条路,是断路。

这还真不是什么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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