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时勇
寒冬又至,办公室里腊梅初绽,隐隐之中,暗香浮动。窗外一阵讲话的声响,我知道父亲又上工厂来送菜了。父亲倒也“老当益壮”,那三轮车蹬骑得飞快,工厂里的工人一如既往的很欢迎他 ,菜就放门卫室台阶上,供人自取,十分慷慨大方。父亲总能带来些自己种的新鲜东西,滚圆的球菜,嫩白的萝卜,硕大的红薯,挺直的大蒜……每每看着大家前来分菜,夸赞他的菜种得极好,父亲便乐在其中。不过父亲真的老了,如今的他渐渐消瘦,眼睛也变得浑浊起来,我常劝其不用种了,好好养老便是,父亲倒不爱听。倒是有旁人劝我:“老人家顺其自然,不能困住他,假如有一天你我也八十五岁,还能保持头脑灵清,身体健康,不躺在床上等人照顾,种得一手好菜,自食其力,是多么自在的事情呀!”父亲鼻梁高挺,老矣尚余英气,天天忙碌,倒愈发的意气起来。然后我也就不再劝,只是让他别太用力就是。
在我印象中,父亲向来是板正端肃,不苟言笑的,缺乏幽默感,并且讲究规矩礼仪,如配菜不要夹菜中心,吃饭另支手不要驻下巴,上横头要留给老人长辈坐,一板一眼,不妄言,不恶嘴。我们爷俩极少有交流,平时我若吃饭脚抖动,乱坐上座,即会招来一顿训斥。父亲幼年跟着大姑住在湖边,虽说是自己姐家,但总是寄人篱下,当时大姑还是个新嫁媳妇,上有公婆边有邻居,带着一位兄弟过来,免不得落人嘴舌,如此一来,父亲免不得要懂规矩,想来,确实无可奈何。
父亲生于民国27年,也就是1938年。据《虹桥镇志》记载,1938年夏,乐清县西霍乱流行,蔓延到虹桥镇。同年秋天,晚稻螟虫,稻飞虱为害,轻者减产二成,重者减产七成,亩产量低至收五斗左右。到1941年7月,又有虹桥霍乱流行,后建虹桥区防疫委员会。我的祖父祖母便在这场瘟疫中被夺去生命。祖母走时,父亲才不过三岁,一年后,祖父也离开了人世,只留下一家五个小孩,三个儿子,二个女儿,最大的也不过十几岁。
祖父我只能在族谱、家乘上认识他,祖父五个孩子,父亲最小。祖父给自己三个儿子起的名字分别是淦,浩,泮。都有三点水,堪舆风水学讲:“山管人丁,水管财,水是财也是才。”特别是这个“泮”字,更是包含着祖父对父亲的期望。古时,读书人的学宫谓泮宫,《诗•鲁颂•泮水》中便有“思乐泮水,薄采其芹。”这一佳句。且在明、清两朝,州县考试新进生员,须入学宫拜谒孔子,因称入学为入泮或游泮。入学满六十年称“重游泮水”,为曾充秀才而享高寿者的庆典。现代还有很多小学正在陆续恢复“入泮礼”。在古代,凡是新入学的生员,都需进行称为“入泮”的入学仪式。《礼记•王制》中记载:学童首先换上学服,拜笔、入泮池、跨壁桥,然后上大成殿,拜孔子,行入学礼。祖父给父亲取“泮”字,可父亲这辈子偏偏没读过一天书,或许人的名字在冥冥之中真的决定着人的宿命,多年后,父亲竟主持修建了一所大学校。
家族里林艺伯伯(民国35年夏建立邬家桥党支部,林艺是支部书记)曾亲口告诉我:“我十七岁在乐师读书时,你祖父家门上有自撰对联:‘丹桂有根独长诗书门第;黄金无种偏生勤俭人家’横批是:‘耕读人家’。当时只觉心中震撼,从此再难忘记。”“你祖父母早逝,留他一个三四岁小孩子,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便夜里一个人光脚,衣不蔽体哭着在外找爸妈,一哭一家小孩跟着哭,天寒地冻的,真是凄凉!”父亲的朋友胡定海叔说,“我和你父亲同龄都是1938年生的, 但你父亲是苦水里泡大的,苦些啊苦!”
父亲跟着大姑在淡溪湖边住到七岁才送回来,还学会了放牛。大姑担心自己小兄弟生存能力,教会了他很多生活常识及做人立身之本道理,于是父亲幼小的脑中很早就形成了人要勤劳勤力,要自强自立。农村历来,依靠畜力翻耕,配套工具有犁,耙,铁杪,牛亲和犁藤,虹桥地处平原,牛草饲料缺乏,所以要牛童起来喂草,不能把牛放牛瘦了,更不能受伤了,在那时牛被视为家中重要的劳动力。因此父亲被要求学会拔草,砍柴,担水,等到父亲慢慢长大,还接手了管牛栏、柴仓、水缸三样活。
大姑已经逝世多年了,如今我想起她的模样依然倍感亲切。记忆中大姑是白皙的脸庞,明亮的大眼睛,浓浓的眉毛,黑发盘起,留着小巧的发髻,她常穿一身青蓝色的对襟,打眼一看便是朴素的农家人打扮。大姑说话快言快语,常常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每每我们前去拜访,大姑都特别高兴,姑父一家在桥外是清末生员徐沛膏一房,文脉绵延,育有六子一女,都已经参加工作,或办厂或经商,皆事业有成。大姑一家美满幸福,人才辈出,真可谓蓝田生玉,硕果累累也。我有个做泥水匠的堂侄子,说起他的大姑婆也是倍感贴心温暖。仍记他在湖边学做泥水工的时候,大姑每天下午都给他送“接力”(点心,乐清方言称“接力”),他做工四十多天,大姑就给他送了四十多天“接力”。大姑自己又是那么忙,怪不得俗话说“姑娘内侄骨底亲”,每每提起,他都十分感动。
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时,大姑的身影便从岁月中徐徐走进我的梦里,那一刻,月光照着的,是我对大姑魂牵梦萦的思念。
南宋大诗人陆游在《春晚即景》写道:“龙骨车鸣水入塘,雨来犹可望丰穰,老农爱犊行泥缓,幼妇忧蚕采叶忙。”踩龙骨车抽水使庄稼丰穰,可见古时农人对水车的喜爱。父亲12岁时遭遇大旱,整整三日三夜,踩水车抽水抗旱。据他说:‘脚肚子核’也掉下来。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肌肉溶解症,过量的运动,造成肌肉痉挛。抗旱的日子没日没夜,用人力去踩踏龙骨水车,或者用木桶水桶、畚斗戽水,实在是什么工具都用上了。
我见过父亲严重内扣的大脚趾,大脚指关节膨胀外脱,变得畸形。这是因为人在田埂上捻河泥,或者去山场上担柴担石,走崎岖山路,不得不拼命地以大拇指抓地,以增加摩擦力,稳定身形,长年累月负重负压,一双脚也就变得畸形了。
父亲农事是一把好手,冬季他也不闲着,虹桥河道纵横,方便捻河泥。在没有化肥的年代,河泥可是个宝,农家的冬季是要培田肥力,一般用草籽(苜蓿和紫云英)和猪牛骨头灰(富含钙镁磷)再加适量河泥,混合到一起。冬季田要开宽、垄深沟点草籽,春分时节就是用人畜禽粪便、农作物稻草、杂草烧灰,苜蓿和紫云英烂壅田里增加肥力,河底捞上来的淤泥做秧苗温床秧田,每年冬至到春分这段时间,人们为了新一年的丰收,纷纷在河道里捻河泥。
父亲蛮有商业意识,农业转副业做生意。一开始是拿秤牙郞,是一种中介生意,虹桥"三八"集市上经常能见到。虹桥经营站电孵坊孵禽,经营有鸡鸭鹅仔等,商贩俗称“担鸡儿”,父亲担贩走南闯北;还烂过罗麻,罗麻在以前用处很广,麻袋,龙坦人打绳索用的原材料就是罗麻;收瓶,收过各种各样的玻璃瓶,送到永嘉上塘去;种过蘑菇;退休还养过猪。什么赚钱就去做什么。其中有一段时间,父亲贩卖过渔网,新渔网出售,旧渔网回收。外公就常常照顾父亲的生意,我外公是蒲岐东门外渔业队的船老大,生性耿直,精通象棋,能识天气,懂戏文,外公时不时地接济我们家庭,渔船上有渔网便叫父亲去回收。收来的渔网部分用于园林篱网,种植业发展起来后,篱网用量大增;部分尼龙渔网,拿去工厂回收再生产,部分经修补后可以再捕鱼。父亲的买卖基本在玉环,远的还去过宁波石浦、象山、福建石狮。父亲还办过粉干厂;合伙投资过电风扇开关厂,产品销往江西赣州等地,不过后来亏的只分得几个江西景德镇的盘碗。我后来看过这些开关成品,在没有线切割和电火花冲床模床的年代,模具铁全靠手工锯割,当时请的老师就是林昌北师傅,能做成这样的模具也是相当了不起。听说做这幅模具足足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技术创新和发展,在那个全靠榔头和锯子的年代,能做成开关,全凭老师傅们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凭借简陋的工具 还能生产出开关,他们相当了不起。
那是1984年的初秋,在一个周末早晨,父亲叫醒正睡意朦胧的我,叫我去石埭山运石削石片填屋基,具体是去帮助拉纤,说是拔船力。那时家里在梅园里批有三间屋基,父亲在屋基上做了五十公分高的水泥钢筋地梁底箍。那时这算是比较坚实的基础做法,但是基础高了,里面就需要大量的建筑材料回填。我一百个不情愿地地跟着去干活,当时周末只休息一天半,半天帮家里做了杂事,剩余一天还要写作业。我快速洗漱完毕,不等我吃完早餐,就见父亲早把衣服和草帽准备好了,鞋子是一双旧解放鞋,土里土气还很宽大,不是我平时穿的回力鞋子,衣服也是件宽大长袖的旧衬衫,草帽、茶和中午吃的饭盒则放在布袋里。后来我才知道,那岩窟地方根本穿不得新衣服和新鞋子,岩锋尖锐不免会割破。
犹记当时外面天还濛濛亮,河埠头停有一只不知父亲从哪借来平板船,有几个起得早的妇女已经在河埠头洗脸、淘米、洗衣服了。船随着桨动,划破宁静的水面,往石埭山驶去,空船驶得很快,只闻行船破水,形成空鼓且有规律的声音,待船到河淇汇头处,只见两岸桑园良田,村里已有炊烟袅袅升起,水面一时空阔起来,河面上还有些许小雾。来自左原湖边的山水逶迤蜿蜒,到此交汇成一大河,青山屏障,石帆山在岚烟中浮动,清澈水面又倒映着石帆山,从河中看去,好似一艘大帆船在大海上行驶,东方的天空正现霞光瑰丽,金光耀目,河水像那天空之镜,红霞揉进这碧绿的河水中,水光潋滟,一派山明水秀的迷人景色,令人心旷神怡。这是山水田园中的诗情画意之美,不过这只是诗家眼里的山水美景,现实的烟火人家是不会有这种逸情闲致的。不多时,我们便到了石埭山埠头,耳边已闻叮叮当当的采石声。说是埠头,不过是打石人为了运石方便,用碎石和黄土填的简陋斜道,中间铺了张铁皮,方便石头滚下来,仔细说来并没有埠的结构。
船靠岸,只见石埭山,山青水绿,林木葱茏,山高约百米。石埭后面一座山基本上掏空了,像个小孩掉了牙露出的窟窿。岩窟里早已热火朝天,时不时有一些碎石从高处滚下来,爆起一阵浓烟,一群粗壮的汉子,抡着大锤、小锤,拿着钢凿,钻岩机正在工作,突突地钻在岩洞。那些工人,戴着眼镜的、戴着手套的、戴着尖光盖、草帽和安全帽都有,正在采石分石,钢凿和石头相碰火星四溅,石屑乱飞,地面上也到处是锋利的石削石片,一不小心便会割出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平时节难得看见我生样的人,因而打趣我,采石工手上暗中使劲,一些石屑便时不时飞到我的脸上、眼睫上,生疼,一时我也被吓住不敢举步进去,脆生生地愣站在那了,惹的那些人一阵哄笑。地上用黄泥糊上搭建的土炉里正烧着火,一些钢钎,钢凿放在炉子里淬火,正烧得通红,只见他们拿着小锤不断地锻打、校凿 、校正校尖后放在一边凉水里,“刺啦”一声,水中一阵浓烟上去,那些旧了的凿头和钢钎便重新变得锋利。岩窟地上放着一些已经开采过了的石头:块石条石、地坪石、门槛石等整齐排列,都摆成了矩形、长方形 ,形状规则,乱石很少。
父亲忙碌着挑碎石、石削石片、乱石,那些锋利的小石片,一不小心就把手割得血淋淋的。有点石片含有泥沙,只能用砂耙分离,砂耙碰在石片和石削的尖锐声音,让人躲无可躲,我很讨厌这种声音,这刺耳尖锐的声音,让我整个人都不舒服,让我牙根都浮动。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铁耙在粗糙石头上发出的长音,其实你可以试一下,用一块直立着铁皮,在粗糙不平的大石头上做直线划拉。我整个人都像吃了迷幻药一样,晕头转向,不知道如何躲藏。于是我就把铁耙一扔,就用手捡了起来,但是石削和石片有的埋在泥里的,根本不好捡,我就这样拉着、挖着,宁愿没有工作效率,也就这样一块一块地拿捡,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会做。父亲照样挑着担子,一担一担挑着石子、石削、石碎片 、黄泥砂共同构成的建筑材料往船里装,没过两小时,岩窟里就有人又出来了,说要放炮了,我紧张害怕却又兴奋,想凑近去看,可是岩窟人员拿着红绿的双色旗帜,在岩窟周围拦了起来,一路人拦在了石埭桥头六也堂寺庙处,另一路人则拦在去石帆乡的出入路口处。十几分钟后,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周围两公里左右内绝对有强烈震感,一阵浓烟上升,石头哗啦下落。雷管配炸药真是威力巨大,但是这种工作是很危险的。山场上一点一点在清理 ,清理掉碎石子黄泥砂,下面的石块便根据形状打成顾客所需要的门台、栋梁柱、台阶、建屋的墙体。也可根据客户需要打成稻臼、捣砵、练武人的石锁、石磨、门窗台梁。还有很多人用来铺路走的方石,各式各样,按需订货,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时间过得很快,中午时分我们就地吃了自带的饭,配着鱼干,到下午二点多才往家回。
船吃水已经很深了,但父亲总想多载点,父亲在船舷两边用泥土缀上,防止水浪翻上来,并且吩咐我在岸上走路拉纤。我觉得船吃水很深,刚开始拉得很吃力,纤拉得也不是很内行,一回快紧一回慢松的,快的时节船头方向靠岸边,慢的时候船往河心飘,这松一步紧一步,还需要父亲时不时地用桨急调方向,我估计这比他自己划更费力。父亲在河中的船上一会叫“慢点慢点”一会叫“可以紧快点”,到梅园埠头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停好船,父亲便开始一担一担往岸上挑,砂耙又开始吱吱嘎嘎地响起来了,那么的烦人。
父亲将碎石挑上岸,河埠头有八九阶的样子,比较陡,到了路上再转挑到屋基上,屋基上临时用石头垒成五六阶台阶,我在船里负责装石片石削,碰着有黄泥砂的才用砂耙,我总是挑几颗大点的石头放进筐中垫底,再拿碎石往进去装。父亲开始是走直线的,几级台阶直线上去,挑了些许时间后,拿了档柱,开始走“之”字线,呼吸也变得喘重起来,嘴里轻轻挤来“嘿吆——嘿吆——”声。手护着的扁担,也随着节奏一颤一颤起伏着,沉沉的扁担深陷在肩膀上,父亲转肩膀的时节,我看到他的看肩膀上已有新的血痂,旧痕已成橘皮状皱叠,偶尔用档柱(一种担担用的护杖)护一下 ,汗水溢荡在他古铜色的脸膛,夕阳下光闪闪的;小腿疙瘩肉一块块的,青筋一根根暴突,负重的身躯也在夕阳下逆光前行。看得出父亲很吃力了,我劝他歇下,父亲却说:“歇下来等会儿就挑不动了。”父亲的话深刻地留在我的脑中,后来我从虹桥中学外出做工后,便再也不用父亲的钱了,给我我也不要。
我后来知道那平板船长12米,宽约2米,满载重量不明,但砂石一般以一立方1.5吨3000斤计,父亲硬是用肩膀挑了几十吨的建筑填料。
没过多少时间,父亲看天色暗下来,身上也冷了,就吩咐我回去叫母亲拿只猛汽灯或防风灯送过来挑灯夜做,那堆碎石要挑很迟才能挑完。我飞也似回去了,吃了晚饭洗漱完就上床沉沉睡去,也不知道父亲挑到几点。过段时间再看看,发现三间房子都已填平了,三间占地120平方左右乘以50厘米高的地梁底箍,60多方土,应当有90多吨建筑石料回填。秋收不久我看见屋基上铺有三条簟皮,我妈可高兴了,这意味着她以后可以在上面晒谷子,也可以晒稻草了。
再过一年多父亲就开始建房了,三间二楼,外面墙上喷石英砂,挑出的檐沟用黄金色瓷砖,再请顶好做方木老司,用上好木材料,楼梯用双条龙的,房子也是让自己的侄孙做掌班老司头,开关不用简易拉线开关了,换成了墙壁开关,电灯自己侄孙当老司头做,当年电路老司和泥水老司也都是些17、18岁的青年人,父亲口中说的“万古流传”大业,怎么就交到这些毛头孩子新老司的手上,父亲的意思是,不如让给自家人,令他们多积累些经验,名声早出,以后新老司生活场也会大起来。无限的信任,给他们提振信心,令他们鼓足干劲。满堂玻璃门窗亮闪闪,光线通透,门面和窗门油漆老师也是虹桥一横最有名的老司头,用经典的橙黄色,门内小推门刷成次米白色,又大方又显气派。当时石帆乡河淇官塘一带人,去虹桥经过我家门口,都喝彩赞声,“这房子真好,真气派!”95年时,我觉得家庭人口多了,便又加了一层半楼房,改造了厨房间、卫生间,前门后窗都换成了铝合金,铺设的瓷砖。在切大门的时候,切下来的木料又厚实又散发着香气,我便后悔了,因为这么好的木料现在根本不好取,当时前门不改也罢。父亲过来时脸色很难看,我明白这房子是他省吃俭用,一砖一砂挑担出来,凝聚着他的心血,对他来说是万古流传的东西,怎么这么轻易就拆了,我知道他心疼!
父亲有信仰,他信仰共产党毛主席,从生产队小队长到村主政书记,逢事想的就是毛主席遇这事会怎么做,有大开大阖的精神,关键事事都以毛方席为标准。我替他过八十岁生日的时候,祝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他倒说:“我和毛主席一样就83岁很好了。”我怕一言成谶,连紧说:“你可以百岁不要紧。”
父亲还是个高度自律的人,慎独的人。以前有一次他酒喝高了以后,嘴里念着“三面红旗,三面红旗……”跌跌撞撞回家。事后,在极讲礼仪礼节的他看来自己是失态了,以后50多年,就滴酒不沾,无论怎么劝他也不喝,一直坚持到现在。
父亲对儿子有许多期望,老三当兵转业,吃上公家饭,这是他最开心高兴的事,来了亲戚朋友祝贺,他相当开心高兴,大家纷纷称赞说:“这个‘三豹子’看出来就是不凡品,你家‘三豹子’可以的!” “可以,可以……”父亲连连附和,转业回来,分了工作,父以子贵,子以父荣!”父亲红光满面,笑得也是特别畅快舒心。
他对知识很渴望,对知识分子很尊重,其深知“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后来一位原虹桥镇主管教育的女副镇长黄同志,高度评价父亲:“感谢老书记对教育事业的大力支持,他工作热情,认真负责,努力在三个村 (龙坦、兴城小区)内费了大力气调整几十亩土地几十户人家,大大小小的会议开了几十个,茶叶喝了不少,才使征地工作顺利推进,圆满建起虹桥镇第八小学,从原祠堂内村办小学,升格到现在属于乐清市中心校区小学,令我们的农家孩子在家门口就能享受到和城市小孩一模一样的学校教学设施和教学质量,这是质量的飞跃,老书记功德无量!”
日前,父亲说去永嘉去看下脚,脚扭了。永嘉的吴氏骨科在温州民间有很大声誉,我开车带他过去,回来的时候走雁楠公路。平素我俩很少交流心里话,他知道我这几年付出不少,还有和村个别干部发生矛盾的情况,他劝说了我一句:“毛主席江山交给别人,恁大功劳也不提,你也不用提。”我怔住了,这话虽然让福报不一定马上来 ,但祸也得远离。父亲如黑暗中的火炬,常暧常明。我觉得醍醐灌顶,他教育儿子在生活中保持一种吃亏是福的精神,他有着见过无数沉浮后的睿智与博大胸襟,同时他也淳朴善良。总把尘世看得轻些,生活沟壑纵横,学会舍得与放下,轻装才可疾行;把人际看浅些,少些倾轧与争斗。他胸怀如此宽广,我自惭形愧。
雁楠公路是中国最美的乡村公路之一,深冬时节,过逸雪园时候,父亲竟睡着了,我情不自禁放慢了油门,停在路边。有的梅花已经开了,天地清辉,透着幽幽清香,深冬漫山五彩斑斓,经过岁寒,那清冽的梅香让人沉醉。
父亲有些老了,上次送他去乐清滨海新区工业区医院,眼视光科看眼睛,现在又到永嘉看脚。
父亲垂垂老矣!依然不辍劳作的身影,耄耋之年的父亲,让我倍感辛酸,难以抑制!
父亲这一生,坎坷不易,岁月风尘仆仆,他用他勤劳和善良的一生向我们证明,有一种责任担当,有一种精神动力,是对生命坚韧、自强的最好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