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59年8月，我考入北京化工学院，入学的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在校园散步，仔细观察学校的优美环境，绿树成荫，百花盛开，鸟语花香，不觉心旷神怡，流连忘返。正走间，忽听背后有人叫道：“同学，机械系在哪里？”
我回头看时，见是一位扎着两条短发辫的同学问路，我马上答道：“我也是机械系的新生，刚刚办完入学手续，我领您去。”说完，我帮这位同学提着行李，边走边说：“我叫杜博，来自汉刘邦的家乡。您叫什么？来自何方？”
女同学答道：“我叫李莉，河北徐水人，在北京女子中学学习，现住北京我叔家。”
这时我才看清楚李莉：身穿花格子布短衫，咖啡色裤子，白色袜子黑布鞋，瓜子脸，高鼻梁，柳叶眉，丹凤眼，身材苗条，精神焕发，一脸阳光。我不觉心动，似曾相识，不觉对她产生了好感。
我帮李莉办完手续，送她到女生宿舍，帮她安顿就绪之后，就回自己宿舍休息去了。
一周后，机械系新生分班，我和李莉都分在自动化2班，我俩一见面，齐声说：“咱俩同班，有缘！”于是哈哈大笑。
晚上，2班开班会，团支部书记讲话后请大家发言。同学们敞开思想，畅所欲言。我深受感染，毫无顾忌地说出了多年不敢说出的心里话。我的发言，李莉带头鼓掌，全班同学大加赞赏。会后，党员李昌吉同学找我谈心，我说出了自己的心事。李昌吉听后，不但没有鄙视我，反而说：“人非圣贤，孰能无错，知错改之，就是好同志。”并希望我放下包袱，轻装前进。不久，我当选为班长，李莉当选为团支部组织委员。从此我俩接触频繁，日久生情，感情越来越深。
期中，班级组织《普通化学》研讨会，任课老师当场出题，学生抢答。有趣的是，凡是同学答不出的问题，我都能准确说出答案，我的才华令在场的老师和同学刮目相看。
大学的学习方法与中学不同，刚入学时不少同学不适应，学习比较吃力，而我由于学习得法，每次考试，成绩都是优秀。我不但自己学习好，还热心帮助同学学习，尤其是李莉学，每逢考试，我就和她一块复习功课，帮她解决学习中的疑难问题，所以她的学习成绩不断提高。
期末考试前夕，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女生宿舍里只剩下李莉一人，她把我叫去一块复习功课。闲聊了一会，我俩面对面坐在书桌前开始复习功课，我先帮她指出学习重点，然后对她提出的问题，一一作了详尽解答。我解题时，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钢笔，不经意间我的手触到李莉的手，一股暖流立即流遍全身，她马上把手缩回去，伸了个懒腰，仰面躺在铺卷上，立即闭上了眼睛。我出神地望着她，欣赏她美丽的容颜，好长时间我俩才开始复习功课。
考试结束了，我和李莉都取得了优异成绩，心里非常高兴，于是二人结伴去校外散步。我俩走出学校，来到郊外，漫步在田间小道，欣赏田园风光，天高云淡，艳阳高照，暖风习习，不觉心旷神怡。我俩来到土城子，大概走累了，就躺在绿茵茵的草丛里，仰望蓝天上漂浮的白云，听枝头小鸟儿唱歌，谈天说地，畅谈理想，心情愉悦，不知不觉中又谈到男女之间的友情。
我说：“爱情是永恒的主题，是人类永恒的情感，古往今来爱情都是人类最古老而又新鲜的话题，而对爱情的渴望和执著是人类的天性。”
李莉说：“不错，正如罗曼·罗兰所说：‘爱是生命的火花，没有爱，一切变成黑暗。’人因为有爱才来到这个世上，也是为了爱而活着。”
我听了，不觉心花怒放，激情燃烧，我说：“爱，让人的生命更加充实，生活变得丰富多彩，有滋有味。”
李莉感慨道：“爱情可爱，友情难得，一旦拥有，一定要加以珍惜。”
我说“有付出，就有收获，真诚相待，友情永存，爱情是友情的继续，婚姻是爱情的结果。”
李莉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时，我突然想起恩格斯的一句话，我说：“一位伟人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李莉听了，感到愕然，忙问：“是谁说的？”
我答道：“恩格斯。”
李莉说：“这只是理论，是理想，纵观古往今来的婚姻，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又有多少呢？有爱情的婚姻难寻觅！”
我接着说：“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俗语有：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茫茫人海，男女结为夫妻，靠的是情与缘：千里姻缘一线牵。”
李莉笑着说：“别看你没谈过恋爱，知道的还真不少呀！”
我解释说：“这都是我在杂志上看到的，最近我又读了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之后，才知道爱情的真谛。按照恩格斯的说法，结婚的充分自由，只有消灭了资本主义之后，男女除了相互爱慕，再无别的动机。到那时，才会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不过，如果感情确实消失或者被新的热烈的爱情所排挤，离婚对于双方或对于社会都是幸事。”
说道这里，我感到非常幸运，我来到大学不久就遇到了“红颜知己”，只可惜自己已经结婚了，于是我又对李莉说：“包办婚姻真是害死人，使多少有情人难成眷属。我自己的婚姻也是不幸的，那时我年龄小，不懂得什么婚姻自由，更不知爱情为何物，希里糊涂的就结婚了。”
李莉听我这么说，心有所动，但她心里明白，如果将自己对他的这种感情发展下去，只能是无果的恋情，于是她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温柔的对我说：“不要这么说，婚姻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一种责任，既然结婚了，有了孩子，只要能过得下去，就不能胡思乱想。我们都是俗人，不能拿爱情吃饭，说到底，过日子不就是过小孩的日子嘛。”
李莉一席话打消了我的非分之想。
二
就在入学的第一个元旦文艺晚会上，主持人李莉提议：“大家欢迎班长出个节目好不好？”
全班同学齐声回答：“好！”
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我慢慢站了起来，我说：“我是书呆子，什么节目也不会。”
有几个同学喊：“那就唱支歌吧！”
我还是摆摆手说：“不行，不行，我五音不全，唱歌老跑调。”
同学们还是不依不饶，掌声四起，我拗不过大家，只好清了请嗓子，唱了一段家乡戏，我大声唱道：“大街上来了我陈士多，赶会我赶了三天多，想起来东庄上唱的那几天戏，有几台唱的真不错。”
刚唱到这里，下面有几个同学起哄：“都唱的是什么戏文呀？”
我接着唱道：“头一台唱的是三国戏，赵子龙大战长坂坡，第二台唱的是七月七，牛郎织女会天河，黑头嗓子实在大，五里以外听得着，那个小旦唱得好，外号就叫人人学，小丑出来惹人笑噢，笑得我士多笑呵呵……”
唱道这里，我不想唱了，大家大喊：“没唱完，大家同意吗？”
全班同学又是齐声答道：“不同意，接着唱！”
我只好又唱道：“听罢戏我饭馆里进，要了四两老酒喝，还有一荤一个素，我又吃了五个大馍馍……”
这时笑声和掌声此起彼伏，我赶紧收场，于是接着唱道：“吃罢饭我赌场里进，头一回我输了个一吊五，第二回我输了个两吊多，一吊五，两吊多，疼得我士多直跺脚，回家吧，回家吧，老婆子在家等着我……”
最后这句唱，把晚会推向高潮，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于是大家模仿着我的腔调，大声唱道：“回家吧，回家吧，老婆子在家等着我。”
大家在欢乐中结束了晚会，可是最后这句唱，竟成了这段戏的亮点，每逢我和李莉单独在一起时，她一高兴，就唱：“回家吧，回家吧，老婆子在家等着我”，于是二人大笑不止。
寒假到了，我要回家与妻女过年，这时李莉给我的女儿买了糖块，点心，还有小孩的花鞋、袜子和花兜兜，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回家后妻子见到这些礼物，她问：“这些东西都是谁送的呀？”
我说：“是我班的一个女同学李莉送的。”
妻子说：“你这位女同学真好。”于是我们给女儿起名叫杜莉，以珍惜我与李莉的这份来之不易的珍贵友情。
三
大二那年，机械系2班在东北化工厂实习，有一个星期天，我与李莉去观赏松花江风光，我俩边走边聊，不觉又说起班里郑灿亭同学离婚的事，闹得家中鸡犬不宁。
我说：“都是包办婚姻惹的祸，郑灿亭结婚后，两人没有感情，他妻子对老人也不好。”
李莉说：“听说他也有个女儿了。”
我说：“有了女儿之后，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是郑灿亭长期不在家，妻子与继母的关系不好，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得不可开交。郑灿亭假期回到家里，妻子便与他唠叨家里发生的纠纷，可他夹在婆媳之间，左右为难，有时他帮父母辩解，妻子就赌气不给他做饭，自己带着女儿下馆子。于是郑灿亭就想与她离婚。”
李莉问：“郑灿亭的妻子同意吗？”
我说：“郑灿亭提出离婚，她不但不同意，反而扬言：你要敢和我离婚，我就去化工学院门口大闹，说你就是现代的‘陈世美’，我要叫你身败名裂，威风扫地！吓得郑灿亭再也不敢提离婚的事了。”
我接着说：“有一天，郑灿亭突然接到一封电报，上面赫然写着：‘父亲病危速归’，看到这个电报，郑灿亭泣不成声地对我说：‘班长，我家就有这一个亲人了，父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他几乎瘫倒在地，是我把他送到火车站的。”
李莉问：“后来怎样了？”
我说：“虚惊一场，原来他妻子又与父母发生矛盾，而且妻子扬言，郑灿亭敢离婚，她就杀死他全家，父亲没法，才说自己病危，骗他回家处理家庭纠纷。回校后他对我说：‘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早晚要离婚。’”
李莉怕我再次说到我的不幸婚姻，于是把话题岔开，说道：“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走这一步，我还是那句话，‘过日子不就是过小孩的日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解决不了，非要闹到离婚不可呢。’”
我觉得李莉说得有理，又一次打消了离婚的念头。
四
在我读大三的时候，由于学习需要，必须买一把计算尺，同时我还急需买一本新出版的《俄语语法手册》。当时我手头实在太紧，二者不可兼得，必须舍其一。但我偏有一股倔劲：“计算尺我所欲也，《俄语语法手册》亦我所欲也。”于是，我开始“缩食”，每天中午只吃咸菜，一天可省1角钱，1个月下来，计算尺和《俄语语法手册》便可到手了。我的计划实施不到1周就被李莉发现了，她毫不犹豫地送给我3元钱，这真是雪中送炭，令我非常感激，心想，李莉不愧为是自己的知己。
还有，我是靠助学金读书的，没有多余的钱买衣服。到了夏天，我连换洗的衣服也没有。衣服太脏了，我就晚上洗一洗，晾一夜就干了，第二天再穿。这个秘密被同室学友告诉了李莉。于是李莉就把她叔叔的一件旧丝绸短褂送给我，而我把这件丝绸短褂视为“宝贝”，一直穿到大学毕业。从此，我和李莉的关系更加亲密了。
有一次班里去颐和园旅游，我和李莉形影不离，这时只要我听到李莉和别的男同学说话，我心里就酸酸的，大概我真的“爱”上李莉了，不然为什么会“吃醋”呢？但我还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班里有一位同学，毫无自知之明，竟给李莉在火柴盒里传纸条示爱。李莉发现后立即告诉我，我就利用班长的身份向这位同学说明李莉的态度，于是这位同学知趣地远离了李莉，再也不敢纠缠。
还有，班里的团支部书记一直追求李莉，可是他哪里知道李莉并不喜欢他。李莉把这个秘密只告诉我一人，她说：“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可是我和他在一块没有那种感觉。”但团支部书记仍穷追不舍，他请班主任帮忙，也无济于事。毕业分配时，班主任找到李莉，对她说：“如果你愿意和他保持恋爱关系，可以把你俩分配在北京。”
李莉婉言谢绝了班主任的好意。她说：“如果工作需要，分在一起我没意见，要是为了照顾关系我决不同意。”
这一切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而团支部书记却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毕业多年，他还给我写信说，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得不到李莉的心。
毕业前夕，我曾一度头脑发昏，竟异想天开地想和李莉永远在一起。头天晚上，我思前想后，决心若见到李莉，一定告诉她这个秘密，只要她同意和我永远在一起，我就马上去信和妻子离婚。可是当我见到李莉时，我怎么也说不出口。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后来我觉得自己实在可笑，便彻底打消了“离婚”这个念头。从此，我妻子恩爱有加，家庭和睦，成为远近闻名的模范家庭。
五
毕业后我留校工作，李莉分到西安某科研所。那时，我俩再也难以见面，只是书信不断，畅谈离别友情。
有一天李莉给我写来一封信，细说她和我们的一位老师谈恋爱，可是家人一致反对，她一时拿不定主意，特地征求我的意见。我回信说：“在校时我对这位老师的印象也不错，可是来到教研组之后，却发现我表里不一，外号叫‘披着马列主义的外衣’。我征求过党总支书记的意见，她也不满意。”李莉接信后马上又给我回了一封信，信中说：“别人反对我不在意，你说不好值得我深思，因为你知道，咱俩在校可不是一般关系呀。”我的信使李莉与这位老师断绝了联系。
李莉结婚后我只和她去过一封信，为避嫌，我再也没有给她写过信。文化大革命期间，李莉曾给我来过一封信，索要仪表安装图纸，因教研室没有，加上当时乱哄哄的，我没有给她回信。李莉到京找过我一次，见面后二人没有过多交谈，倒显得有些生疏，从此我俩便失去了联系。
有一年夏天，我正在厂长办公室审查图纸，忽听技术员小唐对我说外面有人找我。我出门一看，原来是李莉。心想：“我不做梦吧？神了，想李莉，李莉就到。”于是我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把李莉领到宿舍里，细问端由。
李莉笑着说：“我这次去东北出差，回单位时路过北京，几年不见了，想你呀我的老同学，厂长大人，特地来看看你。”几年不见，想不到李莉变得幽默起来了。
这时我激动不已，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美女光临，蓬荜生辉，求之不得，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可是我转念一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一定要好好招待招待自己这位老同学，以弥补上次照顾不周的遗憾。
我把厂里的工作安排就绪之后，全身心地陪老同学逛东单、西单、王府井。
我俩来到王府井百货大楼，那里人山人海，购物的人们排成长蛇队，为防我人加塞，人挨人、人挤人动弹不得。为帮助李莉购物，我站在她的身后，两人的身子紧紧地挨在一起，我心里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舒服极了。
购物后，二人参观故宫，我俩来到慈禧的卧室，趴在房前，隔窗观看，我的手不由得贴近李莉的胸部，触摸到软绵绵的乳房，一股暖流迅速流遍全身，她没有躲闪，而是马上用手提包挡住我的手。从故宫出来后，二人的感情开始升温了。
我想，怎么招待老同学呢？都说北京烤鸭誉满全球，自己在北京多年还没品尝过，今日就用北京烤鸭来招待老同学吧。于是我们来到全聚德烤鸭店，要了一只烤鸭，几盘凉菜，又要了两篇啤酒，尽情享受难得的美味佳肴。
酒足饭饱之后，二人承公交车回到我的单人宿舍里，我俩坐在床沿，回忆十几年来的友情，真是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这时我看到娇滴滴老同学，似乎有点忘乎所以，一下子把李莉抱在怀里，深情地说：“我爱你……”于是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狂吻起来……
我搂住李莉，把十几年来积聚的感情尽情地倾注在她的身上，激情很快推向高潮，就在那一瞬间，我想到远在家乡的妻子，我不能做对不起妻子的事，就在这一刻，我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终于未敢越雷池半步。
为了表示爱意，李莉把全家共用的指甲刀留下，我把我心爱的双色圆珠笔送给她，我还特意为她的女儿买了条粉红色的的确良连衣裙，并送给她刚出版的一套《红楼梦》，作为永久的留念。
一周之后，李莉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但我俩仍然情意绵绵，书信不断。在信中，我们只说工作，不谈友情。有一次我在信中流露出对她的思念之情，她马上来信制止：“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给我的信，他也可以拆看，千万不要使他起疑心，这样对谁都不好。”从此，在书信中我们只谈工作和生活，从不牵涉“情感”二字。
我与李莉之间的这份婚外感情，有时我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妻子，不过妻子知道后，她理解我们之间的那种纯洁的情爱，她用一颗包容的心对待我，维持着家庭的和睦。
我与李莉，有情无缘，有爱难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似乎很苦，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