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他的眼睛看着消瘦的我,我以我的眼睛看着他以及他日趋丰腴的太太。我们都有些悔意。在这站台边的小餐馆里。我能从他闪耀的眼光里感受到他的欢娱,这五年来的第一次重逢。他小声的对太太嘀咕了一句。那女人迅速的转过头,目光漫过那张桌子,落在我脸上,充满挑衅,但还是有些畏惧他,最终还是离开了。
他慢慢的踱到我的对面,拉开椅子,缓缓坐了下来。我收回了游移在窗外的目光,用尽量平和的眼神看着他,寻找着合适的词汇。
“还这么瘦,仍旧一个人吧?”
我微微的笑了一下,说,“我爱的那个人他不爱我,所以没办法。”
我曾耳闻他的婚姻不够美满,妻子粗俗善妒。这都怪他自己。是他酒醉后犯了所有男人都犯的错误致使人家怀孕,所以他只好娶她。
初中时他坐在我前座,经常回头用黑黑的大眼睛看我,和我扳腕比手劲,能赢我,他就高兴。班级大合唱时,和我一起担当领唱,写一些长长短短的诗句给我,我俩的恋情似乎别人都知道,而作为当事人的我们却并不知晓。我在小说里过早的领略了男女情爱,虽然能感受到他的痴情,但当他是弟弟,所以佯装不知。
因为读闲书太多,我中考失利,没能和他一起考上那所重点高中。为此,母亲狠狠的打我,我自此“洗心革面”开始好好学习。第二年也考上了那所高中,他已经高二了。一年多的高中生活,他变得高大,健壮,篮球场上总可以看见他奔跑跳跃的身影,远不是先前的小弟弟模样了。那时候,他非常喜欢我画的仕女画,一双似睡非睡的杏眼,微微开启的朱唇,羽扇遮住下颌,有倚门回首样的娇羞。因他着实喜欢,我便送一张给他,他欣喜的在画上题字曰:“秋水伊人”。新年,他的贺卡会第一个送过来,画面是我喜爱的一位奥斯卡影帝,里面没有祝福的话,只是一句:“卿须怜我我怜卿!”不知道这算不算表白。以后再见,却只字不提此事。
放暑假的一个晚上,他妹妹静对我说,“燕儿姐,我哥要你去北河边玩,你去吗?”我挽摇摇头,没有去。不知道这算不算约会。他不确定,所以只是试探我。那是前途比一桩不确定的感情更重要,所以只能选则沉默。我们都是寄生虫,考上大学时对父母最好的报答。90年他考上了沈阳黄金学院,去省城读书去了。没有寄信给我。听他母亲说,此君正如火如荼的恋爱呢。我也于次年考上了另一所不够理想的院校。
他毕业分到了我上学那个城市的黄金局。工作很清闲,间或找过我几次,我无钱时就向他借贷,他乐呵呵的给我。还美滋滋的说,“咱上班了,算独立的人了,你吗,还是小孩一个。”那时我正恋着一个人,所以只把他当做爱情生活中的调味品,旨在用他刺激那个不太在意我的人。看了几场电影,吃了几次便饭,看恐怖电影时会自然地抓住他的手,感觉很安全。
我喜欢爱情生活中那种燃烧的感觉。时常在梦里会遇见他,他惯常的方式就是凝望,然后什么都不说,令人沮丧。
等到大学毕业时,我的爱情也随着七月的流火无疾而终。那时他仍旧孑然一身。我母亲曾经婉转的同我说,他人好,学历相当,家境不错。挺适合我。我父亲坚决反对,说他家门风不好,她妹妹是某个大款的二奶。他母亲生活也不算检点。我却因为太熟识,冷丁谈爱,总有些羞怯。他无论哪次回小镇的家,都会到我家坐一会,与我父母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关于时事,关于文学等等。意图不言而喻。但从未明确找我,对我说。他是第一个听我话的男孩。要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喜欢他,但不是爱。爱要魂牵梦萦,可同他没有。
一年后我订婚了,不久就听到他结婚的消息,并没有通知我,比我还迅速的走进围城。
在我的人生中,有许多游戏的成分。一段感情来的正是时候才好,要的就是那个刚好。前后错一点都不成。太忙着寻找所谓轰轰烈烈的爱了,却殊不知真爱就在身边,怪就怪它样貌普通,没有光环,所以被我忽略掉了。
坐在对面很久,他说:“你是我的初恋,从十四岁时候起至今。你骄傲,从不看我。其实认识太早也不好,印象固定,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你从未把我当男人,你心里的我也从未长大。”他还真懂我。然后他拍拍自己的胸脯说:“你在这里,一直在的。”说完,他眼角有些湿润。我的心被重重的撞了一下,很痛。
“你喜欢过我吗?”
“我等待过你!”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你从未说过你爱我。我是女人,把心捧给人看得需要勇气,被拒绝,可能是终生的打击。我不是百折不挠越挫越勇的人。”
“那现在我们,我可以离婚——”
“太晚了,我不做第三者。”
他将头深深的埋在肘间,沉默了一会才说:“我去日本留学的签证下来了,后天就走。有些话不问不说可能疑狐一辈子。但还是谢谢你,珍重,我会常想你的!”他的大手罩住了我的。我无语。
如今他去日本有十年了,妻小家人都跟着过去定居了,我们再没见面。
他不是小说,不是散文,只是一首爱情小令,简约却散发着沉沉的香味,那时檀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