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满精神创伤的苦涩独语

更新: 2017-08-09 21:54:35

 万事皆有因,从不写序的我,之所以为宁肯的《环形山》写序,最直接原因来自一次酒后。去年夏季的一个颁奖晚宴,获奖者宁肯摇摆着有点失控的身体,热情过来敬我酒。就这一刹那,我窥见了宁肯和我同样的一种不愿意得罪人的心理!理性上我们清楚地知道这类热闹场合也不是过于逼人,人完全可以不必勉强自己。但有时候,道理没有面子大,偏就是要硬着头皮,怎么都不愿意得罪人——人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

  人都是矛盾体,但并非人人都会因为内心充满矛盾而成为作家。只有天生的作家,他的内心敏感和矛盾与生俱来,纠结缠绵至灵魂深处,不安和战栗到你必定经由文学书写之途,方得解脱。这简直可以说是一种疾病。直至今春阅读了宁肯的《环形山》,蓦然回首去夏的酒宴,一种感觉就出来了:宁肯是一个天生的作家,一个文学书写疾病患者。天生的作家比之后天的作家,我认为他们具有完全不同的质地。后天的作家为社会所生,天生的作家为文字而生。就文学品质来说,天生的作家具有更高的期待值。《环形山》正是如此。

  《环形山》很固执也很漂亮地书写着矛盾:脑袋与身体的矛盾;脑袋与身体的南辕北辙;既要脑袋清醒又要保住脑袋;脑袋一主宰,就发现了不可救药的身体;身体一主宰,就发现啥事都已经做出来了。就这样,宁肯用《环形山》进行了一次自残性探讨,以致于嬉笑怒骂与调侃都难解恨,自嘲至地痞流氓腔调也空结愁。好看之处,就在这里。

  好看之处,还有宁肯写粗鄙。之所以要重点说说粗鄙,是因为好像粗鄙这个东西,由于对年轻读者极有感召力,更加上写起来又比较爽,不少作家,尤其是年轻作家都乐于写粗鄙。遗憾的是,绝大多数都写得比较难看,显脏,恶心人。把粗鄙写得好看是有相当难度的。粗鄙本身的低文化属性,决定了它生命纹理的简陋和粗暴。想要拥有文学魅力,仅有原始粗鄙是不够的。宁肯显然有自己独具的匠心,他决意要写粗鄙的时候,就已经充分注意了人物形体与态度的设置和站位,于是粗鄙立刻就获得了一种整体协调感。在矛盾旋涡中粗鄙,在思考激流中粗鄙,聪明机灵地粗鄙,不甘粗鄙地粗鄙,随着小说的推进,人物生命源源不断注入文化能量,粗鄙也就变得合乎情理、意味深长起来。应该说这是一种蒙艺术之神青睐才有的文学直觉和悟性,其含有技巧更超越技巧。

  此番《环形山》是再版,首版除了获得许多文学评论家的溢美之外,也获得媒体的贴标:“嫖客与爱情”的故事,或者“谋杀与侦破”的故事。据说宁肯是为了“可读性”设置某这某那故事的。可是我觉得,2006年时的宁肯比现在更要稚嫩,当时一准被媒体绕进去了。《环形山》分明是一场布满精神创伤与心理矛盾的苦涩独语。其所具有的文学感染力,完全可以抵达更加广阔深远的时空,根本无须靠嫖客与谋杀增加所谓“可读性”。可读不可读,其实作家本人永远无法知晓,因为那是上帝的事,乃命中注定。

  我则会说,这是一部关于爱的小说,关于无视爱、践踏爱、侮辱爱,直到蹒跚学步跌跌撞撞试图走向那个叫做人类之爱的东西。尽管路途遥远,人们已经启程。正如宁肯借苏瘸子以嫖客的口吻作了一个很真诚的表白:“无论我曾有过多少某一类女人,就爱情而言,我仍然是一个处子。”正是,在当今中国,爱是最稀缺资源。我们任何时候开始懂并开始爱,都为时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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