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跃强
在城市里过淡,单是不让燃放鞭炮这一条,就让人觉得不是味儿。我曾在城市里过过一回年,哎呀,那差得远了,就只是年夜饭、电话拜年,末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得木木的,像个傻子似的。
过年还是得回老家。
我老家在乡下。一入腊月门就开始闻到了。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就开始渐渐地浓了。奶奶活着的时候,这一天是要祭灶的。天黑严了,奶奶让我去牲口棚里取一些马料来,然后就在灶王爷的牌位前面把供品一一地摆放好。奶奶把一升子马料也和供品摆放在一起,奶奶对灶王爷说:给你草,给你料,喂得你的马儿咴咴叫,上天去吧……多说方便,少说是非。在奶奶的想象里,灶王爷就跟世俗的人一样,你给他一些好处,他就会给你在老天爷那里多说好话。在我小的时候,灶王爷是不是“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我并不关心,我眼巴巴瞅着的是那些芝麻糖,供奉完了,就该我吃了。哎呀,那真好吃呀,那时候我觉得是又香又甜的,就像那一根一根的芝麻糖。
之后就是赶年集置办年货。我们那里的年集是从腊月二十三一直赶到大年三十的。农民吃完了早饭就去赶集,在乡路上悠悠荡荡地走着,一路走着还和伙伴拉着呱儿。到得集上,农民会在一个又一个的货摊上挑挑拣拣,买几张年画买几挂鞭炮买几串冰糖葫芦,或者是称几斤猪肉。家道殷实的人家过年是要杀猪的。你听吧,随着一声猪的长嚎,杀猪匠就把刀磨好了,一刀下去,红红的血就喷出来了,猪的哼哼声也就渐渐地小了。我爱吃娘做的“猪头冻”,那味道实在是太鲜美了。在我少年时的记忆里,我觉得就在“猪头冻”就酒里边。
扳着指头算,过一天就离年近一天,终于大门上贴了火红的新春联,张灯结彩,到了除夕了。除夕是一坛浓酒,它一入腊月门就沉淀,沉淀到这一天香味扑鼻,供人一醉。这一天,年在家家户户的忙碌中,在大街小巷那幽微的火药味里,在姑娘穿着花衣的“咯咯”的笑声里,在游子匆匆往家赶的脚步里……千里万里,甚至是远隔重洋,也要风雨兼程往家赶,去吃娘包的那一顿饺子。有一年下大雪,我耽搁到除夕的黄昏才到家,我说:爹,我来晚了。爹说:晚啥,你娘还没下饺子呢。我说:下雪了。爹说:瑞雪兆丰年呢,快放鞭炮吧!娘下饺子,我和儿子放鞭炮,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里,娘把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这时候,作为一个归来的游子,不喝酒心也醉了。
我不大能守岁,常常是“春节联欢晚会”看到一半我就睡去了。待一觉朦胧,被骤雨般的鞭炮声惊醒的时候,才知道新的一年已在我的睡梦中悄然来临了。这时候天还黑亮亮的,我就开了大门,迎接那些早起来拜年的乡亲。送走了一拨儿又一拨儿的乡亲,天就大亮了,我走出家门,这时一个又大又红的太阳正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每逢此时我心里就会很激动。
现在年纪大了,过年不像小时候那么热心了。俗话说:小孩盼过年,大人怕过年。这“怕”于我来说,倒不是因为日子过得艰难而怕过年,而是觉得人生苦短,时光流逝得太快。所以,每当闻到高兴之余,总会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感叹一句:又要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