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建新
表弟从病房里冲出来,胡乱嘶叫:“来不及了,快点,快点!”叫着,喊着,只见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哭成泪人儿似的。他嘴里不停地胡言乱语,呼天抢地,似乎天就要塌下来似的。表弟几近崩溃,我向他嘴里硬塞了一粒“安定片”。
原来,弟媳妇真的是不行了,她年轻的生命之路行将走到尽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趁着她还“活着”的短暂时光,火速把她接送回家。因为,按照当地农村的风俗,无论发生何种情况,要死最好死在家里,如果家人死在了外面,并把遗体搬回家,那么,他的魂魄就掉落在了野外。于是,她的灵魂就会在外游弋,成为一个游荡的孤魂,并永远得不到安息。凡遇上这种不幸或不测,在把已经失去生命的亲人接回家进门之前,需爬上自家的屋檐揭开八九领瓦片,这样,已故亲人的遗体就可以进门回家了,这叫“揭瓦迎故”。
但是,现在遇到了一个新问题,过去居住的老屋都已被拆迁,消失殆尽,不复存在,而代之以几十层的高楼,且多为平顶,确实已经没有瓦片可揭了,怎么办呢?什么都不用说了,趁着春娣还有一口气,赶紧把她接回家了再说!
救护车已经紧急停靠在病房大楼门前,发动机已启动待命,准备启程,护士,护工们如临大敌,前呼后拥,推的推,拉的拉,把弟媳妇塞进汽车。离农村有二十来里啊,医生给她打一针强心针,靠这一针,春娣能够挺住,熬到进家门那一刻吗?
春娣静静地躺在担架上,看上去已经睡得很沉很沉了,液体已经无法输入她的动静脉,年轻而又苍白的脸庞笼罩在死亡的恐怖之中。她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如果说她还有什么生命特征的话,那就是她的脑细胞还部分活着,也许,她还能听见外面世界的一些动静,如她丈夫的哀嚎声。
“跟我们一起回家吧,你的魂灵,我们的魂灵……跟我们一起回家吧……”表弟的哀嚎似乎变成了哀求,救护车拉响了警报,在田野里仓皇疾驰。
这时,表弟紧紧拉着春娣的手,据说这也是以延长对方生命的一个“绝招”,
就是说拉着她的手,尽管不能阻止她匆匆来去,但可以让她慢慢走,慢慢走,尽管她的双手已经变凉,发硬,但表弟还是把她抓紧不放松,就像当年拉着她柔嫩娇小的手,在公园里散步一样。
快要到农民新村了,一直未开口的司机开口问道,人怎么样了?表弟心想这还用问?不过谁又能说她死了! 不方便说啊!见表弟未做声,司机又问了一遍,还说一定要说真话,不能勉强,活的就活的,死的就是死的。活是活的做法,死是死的做法。快告诉我!表弟料想司机这样的世面见多了,所言自有道理,便长叹一声:“师傅,我家老婆已经凉了”。
师傅一听,立马将车停靠路边,说,事体既然是这样,也不要过于伤心,你千万不能倒下,办事要紧。种田人家老屋都没了,哪里还有瓦片可揭?!但故人要进屋也不是没有法子可以想,这几年有了一个新发明,就是进屋前去捉一只活鸡,带着它一起回家,这样就视同故人是活着的了,你的老婆也就会得到灵魂的安息,跟活着回家是一样的。
表弟眼睛一亮,犹如长夜中看到了曙光一般。立刻到菜场上买了一只健壮的母鸡,装在一个崭新的蛇皮袋里,拎到了车上。
到家了,众人在门口迎接,哭成一团,并有和尚,道士两班人马,诵经高唱,佛声飞扬,吹吹打打,好一个热闹场面。
表弟的姐姐见弟弟拎着一个扎口的蛇皮袋进门,问道:“是什么?”
“鸡”。表弟说。 姐一怔,很是不解,心中思量,这三天丧事的几十桌人吃饭,都包给“一条龙”服务的殡葬公司了,还要买什么鸡来着,真是瞎忙,莫非是伤心过度脑子糊涂了?! 但又不能责怪他,便说,好的,买就买了吧,快把它放一边去,快去办你的事,不少事都等着你处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