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说那个有关男人和蜡像的故事。
布鲁斯这是关心波妮丝的创作生活吗?说实话,并不是。他对这个故事几乎拘着一种恶意:它即蠢又幼稚——并为此暗暗庆幸,万幸,波妮丝是个庸才,要不然他倒不能乐意了。“我的自尊心可受不了。”布鲁斯想。
波妮丝热衷于交谈。他们所有人——插画作者和撰稿人,那些像布鲁斯一样的平面媒体从业者——总是在傍晚时分聚集在房间里交谈,假装对自己的工作充满鄙夷,却没看见谁真就辞职了。“我们得吃饭啊。”他们有他们的理由。
斯庞齐·马丁讲述自己气坏老格雷的故事时,布鲁斯正想着自己离开公寓、离开波妮丝和芝加哥的那个傍晚。彼时他正坐着往窗外看,而波妮丝则在厨房里做肉块。她还做了一些土豆和色拉。前后花了20分钟。然后两人在桌前坐下,吃。许多个傍晚,他们就是这样,面对面地吃,彼此相距不过两三英尺,却仿佛远隔重洋。他们没有孩子。波妮丝不想要孩子。好几次他们一起躺在床上,布鲁斯提出关于孩子的话题,波妮丝就拿“我得工作”来堵他。这不过是个借口。她只是不想把自己跟他拴在一起——虽然他们是结发夫妻。她向别人提起布鲁斯时总不由自主地语带轻慢。“不错是不错,就是有些玩世不恭诶,既不爱工作,又不求上进。”她这样说。波妮丝说得太多了。更多时候,“知识分子”朋友们之间会互相传阅笔记本上写下的文字,讨论“文学”,说不准他们会把每一点小情绪都作为故事的素材。
那个傍晚,布鲁斯在窗前坐等晚饭。他面前的街上,许多男人和女人正站着等车。灰色街道上布满灰色人形。“不过如此的男女,不过如此地生活在一起。”他当时暗自想道。
布鲁斯长于胡思乱想,现实中的时间无法左右他的思维时态,地点也同样次要——旧港的厂房和被抛弃的公寓窗台都一样。他想过自己的妻子波妮丝,这会儿又突然想到了父亲。父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曾在印第安纳州旧港附近一所不知名的乡村学校任教,后来娶了从印第安纳波利斯来的乡村女教师——布鲁斯的生母,接着在镇上的另一所学校觅到一个职位。等布鲁斯长大一些后,他又辗转托人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一家报社找了份活儿,举家随同父亲去就职不久,母亲就死了。此后,布鲁斯被托给了奶奶,父亲则只身去了芝加哥,踏进了广告业,并一直呆到现在。他在那儿同新太太又有了三个孩子。布鲁斯过去每个月都与他聚餐几次。父亲的新太太十分年轻,她不喜欢波妮丝,同样,波妮丝也不喜欢她。
布鲁斯脑子里充满了想过好几遍的那些事情。这是否同他从未如愿驾驭文字、思想和情绪有关呢?这些在旧港刷轮胎时萦绕不去的情节,过去也以同样的方式萦绕过他——过去,比如那个肉块在公寓厨房的平底锅里曜飨斓陌怼D鞘遣菟康墓ⅲ淙徊悸乘拱峤春芫昧耍龉⑷匀缓廖匏奈恢盟频模及凑詹菟康囊馑疾贾谩K谀抢锕ぷ鳎苋毡垂适隆<诓悸乘勾游慈险嫘垂裁矗簿兔槐匾才诺胤礁糯蜃只恕!坝械胤剿托小!彼庋嫠卟菟俊/p>
“寂寞的男人爱上了橱窗模特……想想看,波妮丝会怎么发展这情节?可以安排一个年轻的女店员,某一天晚上留下来重新布置橱窗。这就会引发一段真正的爱情故事了。不对,不对,波妮丝一定会更倾向于‘现代派’。‘年轻女孩’的手法太没创意了。”
布鲁斯的爸爸是个有意思的家伙,从来对新生事物充满了热情,即使在步入乏味的老年阶段之后,每次布鲁斯跟他吃午饭,老人仍然是恰好刚买了一个什么新玩意儿。父子俩就餐时通常避免谈到各自的妻子。布鲁斯认为,因为老爷子娶了一个跟儿子年龄相仿的太太,所以羞于在儿子面前谈起她。有一次他们在卢普商业区的某家餐馆里吃饭,布鲁斯问父亲:“爸爸,孩子们好么?”老人却岔开去谈起了他的新宠。当时他正被派往撰写关于肥皂、安全剃须刀、汽车等产品的广告。“我买了一辆蒸汽汽车,”他说,“这车棒极了!一加仑的煤油够开三十英里,还不用换档。开着就像行驶在平镜一般的海面上。那马力,可够瞧的!当然啦,他们还得再调试调试,不过这车马上就可以到手了。制造者简直是个奇迹,是最伟大的机械师。我告诉你,儿子,这东西一出来,石油市场就要动荡喽。你瞧着吧。”
父亲侃侃而谈的下午,布鲁斯不安地在饭馆的座椅上挪动着屁股。
(编辑:刘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