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近黄昏,深深地,墨黑般席卷。
一颗心悬着。犹如那盏古铜色外表的油灯,悬在屋脊,悬在半空,悬在当年她的清眸里。白里透黄的晕色,苍老破旧的波纹,随着岁月,随着年华,一并老却,成为过往的记忆。
还会有雨巷那般美丽的邂逅么?还会有撑一把古色古香的油纸伞的多情诗人么?还会有结着丁香般的惆怅与忧伤的女子么?一次不经意的回眸,眼波流转,芳华恣肆。
两个都是禀赋了最高才情的人,两个都是正值生命最美年华的轻青。当她款款的身姿消失在雨巷,消失在江南茫茫的雾色之中,却是惊鸿的一瞥,就此,一颗心上下翻腾。
一转眼,已是七载。当婚姻走向尽头,当情感走向绝谷,当那一刻他的以死明鉴再也不能挽回些什么,草色青青的江南,甜蜜温馨的场景,都已成为从前,成为水乡里的柔波,乘着荡开去的舟楫,离去。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姜夔的心襟,在芳华女子翩翩衣袂那里,荡漾留连。然而,他毕竟比不得诗人,此时的心境,甚而没有比的价值。比惆怅更苦闷的是凝眸,比刀绞更劲猛的是心裂。诗人戴望舒怎么也不能想象,当初海誓山盟的情爱,怎么一阵风,就吹折了,吹皱了,吹干了。却是干巴巴的生涩,皱生生的硬板。这段甜蜜的姻缘,已是殊途难料,走向生命的尽头了。
也许,这便是爱情所让人叹惋,所让人执迷一生的根结所在。“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戴望舒渴慕一生的白头偕老梦,也只有在生命的尽头处,报以企冀了。
夜,深了。三更木鱼整整敲了三下。每敲一次,清脆的击打声,传远了,传近了。震裂撕心的痛,搅得索味无眠。这已是第几次失眠了呢?数不尽的滴答,念不完的珠玑。唐诗宋词里的那些雨落黄昏的珠玉,竟在这时,成为自己催眠的符咒。剪不断,理还乱,于是懒得再理,懒得再管。
惟求速死。
繁星闪烁的夜,向何处寻。乌云密布的沉沉,压得心头,喘息难耐。
惟不失那份清冷,把心中的霜寒,雪上加霜。
诗人的头脑中,总是带着些天真烂漫的可爱。诗化的人,诗化的事,诗化的人生,甚而连那片浮尘满布的世界,也被这诗人,诗化了整个疆土。简单的可以深化,可以复杂;复杂的可以简单,可以被看成清清白白的一张纸。于是,拿到文章诗赋上,可堪称佳作。然而拿到现实中,却是错中错,乱中乱的糟糕。迷雾般纷杂,流水般纷沓。诗人此时便陷入夫妻情爱的纷扰,难以自拔。两个认知,经历,学识悬殊的人,没有经过弥合便爱上了,甚而爱的那么热烈,那么搅扰心性。
当最后一点理性被爱的激情蒙蔽,爱在这时,只能称之为肉体的轻浮,不能作永携的单纯。而且,这番一厢情愿的愿,熬到结婚,熬到日日的争吵,熬到最后,付诸一纸离婚的决绝。可以想象,当那离婚的决议,飘到戴望舒的眼前时,吃惊的样子,必是孩童般的可怜。
此刻的他,如梦方惊。原本弦瑟和睦的两个人,怎么说散就散了。而且这散,还是这般冷酷无情的清绝。像极了那离弦的箭,驶出的火车,急迅的奔驰,没有丝毫回挽余地。
再怎样的死殉也不能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穆丽娟的决然顿刻间让诗人明白,这份七年修补的感情,到如今,是断了,散了,流走了。
诗人最后是带着无奈与绝望离开人世的。而穆丽娟却一个人在僻静的弄堂里,度过余生。
今夜,又该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