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离婚(原创)

更新: 2022-08-13 12:49:18

文/吴琼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北平研究院曾让老舍的学生投票选出老舍最优秀的一部作品,学生们纷纷把票投给了《骆驼祥子》。这大概是老舍最著名的一部作品了,可他自己却说,他更喜欢《离婚》。跟《茶馆》《龙须沟》《四世同堂》比起来,《离婚》显得没有太大的存在感,但却是大部分中国人对待婚姻的最真实态度。

李先生的形象是典型的民国下层知识分子兼小市民,出身贫寒,肚子里灌了些墨水,在京城衙门里当差,在乡下有妻子和孩子,一个人住在单身宿舍里。他在性情上有些怯懦、生活里有些木讷、工作中有些笨拙,他娶了一个没知识、没文化、粗手大脚的女人,却时常做着浪漫诗意的美梦。他幻想着自己的另一半肚子里也能有那么点儿墨水,两个人可以一起牵着手走在阳光下,一起躺在椰树下,相互叫“darling”。于是,想想自己乡下那没有共同语言又不修边幅的妻子,他便萌生了离婚的念头。

他的这一想法被一位专爱给人说媒的同事看了出来,同事苦劝他把妻子接过来共同生活,又拿出孩子这条斩不断的纽带来冲淡他离婚的想法。这招果然奏效,李先生便在这座四合院里租下了一间屋子,把妻子和一双儿女都接了过来。可不来还好,这一来,乡下女人的粗鲁和没见识被放大得愈发的明显。在同事聚会上,妻子不知道如何吃西餐,说的一口土话,引得同事哄堂大笑。晚上回到家里,他想给她读一段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可妻子完全听不懂,只得借故水开了去灌水。他觉得,他跟她的婚姻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李先生的浪漫诗意也并不完全是幻想,还有一个具体对象,就是他们的房东马少奶奶。马少奶奶是一位颇有些姿色也颇有些素质和教养的少妇,没结婚的时候,马先生是她的家庭教师,两个人暗生情愫,她便跟着他私奔到了婆家。本以为自由恋爱的婚姻会从一而终、天长地久,哪成想马先生也是个始乱终弃的人。没过多久便抛下她离开了家,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马少奶奶最初脑海中也闪过那么一丝丝离婚的念头,但她无处可去,私奔出来的再回到娘家自然是不被父母接受的,而且婆婆也待她极好,她就这样继续顶着这个马少奶奶的头衔。她会给李先生的乡下妻子穿戴得像个城里人,会教她们餐桌上的礼仪,还会把萝卜缨子养起来,看看能不能长成一个大萝卜,再做成一盏小灯的样子,提着送给他。在李先生眼里,这样的女人才是他的佳配。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想是对妻子不忠,因为他只是想想而已。他的另一位同事邱先生有了外遇,邱太太吵着要和他离婚,跟邱先生比起来,他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直到有一天,马先生回来了,外面的女人离开了他,母亲撮合着儿子和儿媳妇重修旧好,他和马少奶奶的婚没有离成。看到他重新回归的那一刻,脸上时常挂着怨妇相的马少奶奶瞬间原谅了他。李先生心里失望至极,他觉得世界上并没有什么诗意、静美、独立,只剩了一团黑气,生命只是妥协和敷衍,与理想完全相反,连他心目中的女神也不能幸免。邱太太也渐渐地打消了离婚的念头,她说:“我也想开了,大家混吧,不必叫真了,不必。只要他闹得不太离格,我就不深究,这还不行?”在对现实一点一点的妥协下,李先生那些浪漫的想法愈来愈淡,舍不得孩子,不想让乡下的老母亲伤心,他的婚最终也没有离成。

徐悲鸿的妻子廖静文曾在《徐悲鸿的一生》中这样写到:“遇见他、陪伴他、为他生下两个孩子,这对平凡的我来说真是意外的幸运,尤其是每当我想起他生前那么钟情于我,都忍不住要流泪。”这样的婚姻是真正的婚姻,是每一个经历过爱情的人所渴望的,是灵与肉的结合。在认识爱情之前,我们都会认为,婚姻应该是两个人相识、相爱进而结合的过程。这样结合之后的两个人,会没有矛盾,一辈子相知,或者有了矛盾也会说通、说透,相互心甘情愿的接纳,继续相爱。但过了很多很多年之后,尤其是爱而不得之后,你才明白,原来很多婚姻竟是用不必较真、习惯性的混日子来维持下去的,以至于已经完全不知道了爱情的存在。

很多传统式的中国夫妻不是花匠,而是果农。养花的人单纯的喜欢花开,因为他们养的花就是用来欣赏的,所以花开就是目的,美就好。但种果子的人往往会忽略掉花开的环节,因为他们真正需要的是花落之后所结的果实。有了果实,谁还会想着那花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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