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剑冰
天要黑了,我才赶来,我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原来的茶道。我已经远远地看到了莲花山,那里起了雾气。近了,才知道雾气不是来自山上,而是我要去的三苏园。
当年苏轼五走古茶道,就喜欢上这里的风物人情。这里的人爱喝茶,是从苏轼时开始,还是以前就有的习惯?只是苏轼来了,更加地有了热情?一直到现在,大街小巷,有着近300个茶馆,茶的滋润使民风淳朴,社会和谐。有人问起“三苏”,立马热情相迎,招呼让座。
三苏园好大好空旷。已经没有了什么人,容我独自站立,我的心头正起波澜。仰头看天,一轮圆月早挂在那里,云走枝头,视线迷乱,那首词旁白出来,悠远的声音,满园轰然。站在三苏卧眠地,就像站在一个圣殿,一个离奇的境界,没有阴森感,倒是荡漾着一种激扬豪放的气息。
三座坟前各有一石头供台,香炉香壶,仅此而已。先葬的是苏轼,过后苏辙怕哥寂寞,从葬而来,再过后,父亲苏洵从老家以衣冠的名义来陪伴两个儿子。这样,唐宋八大家中的三家就聚成了大宋历史的一朵莲,同一座山汇成胜景无限。没有什么陪葬物,陪葬他们的,只有诗词文章。再就是不断有人来焚香,香烟袅袅,似一些话语,絮絮叨叨。有人会抓一把土去,觉得那土里有文气,使得坟永远不大。来的人都说,这样好,这样更显得近乎,生前不图地位显赫,死后更不图什么。
这里是苏轼吗?我对你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我曾经到过你的黄州,那是你生命中最难堪的一段,空庖寒菜,破灶湿苇,但你却写出了《赤壁怀古》,留下了《寒食帖》。我还去过惠州,你在那里吟出“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乐观和豁达,你把朝云葬在了那里,湖边她的墓已经颓废不堪,我献上了一束新采的鲜花。“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你虽捡尽寒枝,一蓑烟雨,却是“忧患来临,一笑置之”。文章诗词书画,无不在磨难中完美,茶道也有研究,并得个美食家的美名。随便打开诗词文集,打开书画食谱茶经,你都赫然其中。身后多少追随者,黄庭坚等四学士只是其一。你任性逍遥,随缘旷达,名纵千古,一身可爱。今世有男人慨叹你人生突围,昂昂灵魂不屈命运,有女人直言要嫁就嫁苏东坡,将你视为多个层面可倚靠的绝好。历史就是这样,毁弃一个人的同时,也成就了一个人。久久站立的时候,就觉得看到了一个须发飘逸的形象。
园子里的树也怪,棵棵西南斜,都是眉县方向。山风来袭,飒飒如雨。柏叶落了一层,下面有小芽拱出,承接一隙夕辉。继而发现,圪结草、星星棵、刺刺芽、曲曲菜,长得到处都是,喇叭花在墙头上爬,蒲公英在夕辉里飘。它们从“三苏”来的时候就来陪伴,时间比那些树还老。
旁边有三苏祠,连着前面的广庆寺,元代的三苏塑像和残碑断刻,说明“三苏”葬后不久即行修建。古柏森森,庙宇幢幢,大片竹林,斑驳成一片词韵。还有梅园,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都是“三苏”的喜欢。
不远有村,名苏坟村。“文革”时为保护三苏祠,村人将其作了学堂,牌匾用泥巴糊起来。这里不是“三苏”的老家,但他们喜欢“三苏”,崇敬“三苏”,把“三苏”当作自己的乡人,没事就到坟上看看,添添土,拉拉话。
三苏园构筑了郏县一景,凡来的人,无不对这个地方产生兴趣。
郏县境内有仰韶、龙山、裴李岗文化遗存,“三苏”的到来,又增添其文化风韵。兴文重教,文庙修得全国扬名,文庙边上的街道叫麟鳞街、柏树行街,透显着大气与沧桑。
近处有一条水,水叫蓝河。蓝河上有桥,就叫蓝桥。蓝河入汝河,再入淮河,《水经注》有记载。冢头曾是百里闻名的大码头,周围一片繁华,赶考的从这里下船,经商的在这里上岸。苏轼当年,一定走过这条很像江南的水道。后来有纪晓岚走过,惊叹不已。那水清澈而宽阔,大小船只来来往往,男人女人挤挤拥拥,不知发生多少故事,或也有“魂断蓝桥”的传奇吧。此地有好水,还有好泉,正合苏轼烹茶“精品厌凡泉”的要求,难怪人们爱饮茶。
一些村子围在三苏园的周围,村名好听的像词牌:雨霖头、竹园寨、龙头槐、马头王。其中一个临沣寨,不过600人的村子,却留有很多明清建筑,红石砌就的城墙蜿蜒高耸,两道城河使得村子多少年不受匪患骚扰。
“三苏”来后900年里,一批批的人在这片广阔天地汲取养分,很多成为国家栋梁之材。
这一切似乎都让人觉得,有一条脉系在暗暗涌动。
夜真的降临了,园子里更显得空廓静寂。出来时,又看到了苍莽的田野,延绵似雄浑的江水,浩瀚千里。天空广漠,明月越来越亮,晚风流暖,飞鸟低徊,群峰如屏。“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三苏”该是在这里安享歇息的。
园林上空氤氲的雾气,比我来时更浓了,让人觉得那是一种不朽的灵气。或还是那条古道,经过郏县穿越洛阳西去万里。起伏的鸟儿不时发出清脆的叫声,那叫声好亲切,多少年里都是这么亲切啊:
吃杯茶,吃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