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谦
宣告其国
它三千年的称谓和疆土,被封印在了流散的轮盘上。
这始终撑立的国土,在黑葡萄的眼睛里藏着它的爱。橄榄树遍布原野,牵动着阳光和星月的旋转。黑暗的蜂群,在无花果内心中醒来。
可它映在死海里的面影满含悲哀。在支离破碎中,呼唤它的国度。在那急速旋转的、携着赤色火焰的轮盘上呼告。而它的国度闪耀在星群苍茫中。
它守望语言和骨血的证据,而约旦河收留它的哀泣和泪水。
在世界失败的深度里,在骨血和家园的崩散中,有一条曲折又曲折的石道,植入耶路撒冷的中心,以悲惨又悲惨的石头,置换了信念的在场。
石头没有本能,却愿意接受它的承诺。人在自身中分裂,而石头追赶它,让它释放被强暴的压力。
可它流亡之梦的枕头,是一捧故土。故土能够救治的乡愁,茂盛的茉莉花就必能负载举国之力。沙漠热风循环不已,可梅隆山的雪是热风无法接近的。
流亡者之歌
流离产生了的乡愁,无论去向何方,他们在漂流的云彩里,在河流的阴影间。
满月在梦里盘旋,在黑暗的羽翼间徘徊,直到巨大的悲哀在心头失眠。
真实的根源在利剑的刃口喘息,可它衷情于信天翁翔飞的大海,麦子正在熟黄的田地。
而他们失去了风信子和茉莉花飘溢的芬芳,徒然挚爱,又无法割舍追随的天性。
怎样的哀告,在适时的浪迹中,让橄榄树的葱郁从心头生发,让茉莉花开满陆地和大海。
亘古的诺言,唤醒它最恶劣的罪愆,架设它忧愁之桥,他们在忍受它无限的尽头。
野风为他们披上留恋的被服,磨难的摇篮中,婴孩枕着尘土的脸,老人须眉间有主的风霜。
哦,在戴胜鸟找到水泉之处,干涸者仍啜饮他的干涸,饮鸩却被视作琼浆。
他们原以为有世代的善意,可眼睑里的昏暗已铸造成型,世间每个人都在放逐之中。
家怎么能去别处寻找?
家怎么能去别处寻找?如果家的脉管不是一条清澈的河流,河流边没有一片开花的栗子树,树下没有一个村庄,这个家就难以成为你自身。如果这个村庄里没有一个深巷,巷中没有一所你依赖的白房子和房子旁边的玫瑰丛,这个家就难以成为你自身。如果这个白房子的窗户里,没有一双保存你渴望的眼睛,没有那眼睛拓开的朝向大海的开阔的光源,这个家就难以成为你自身。
家怎么能去别处寻找?如果家的口语不是河畔麦田被风吹拂的唰唰声响,不是蜜蜂在茉莉花间嘤嘤的鸣唱,这个家就难以成为你自身。如果在鸟鸣虫唱中没有你童年的声息,没有你闭着眼睛也能感觉的气味、光线,这个家就难以成为你自身。如果这种气味、光线无法将口口相传的记忆,递过所有的边界,只在一地徘徊,喃喃哀悼着它的惦念,这个家就难以成为你自身。
家怎么能去别处寻找?如果家的土地不是你的神话附着之地,这神话没能联结天地之根,天地之根中没有你出自尘埃的想象,出自河流的镜像,这个家就难以成为你自身。如果你的想象不是出自信念,信念不是启迪血缘,转化语言的赐予,这个家就难以成为你自身。故乡的土地就喜欢这样表述,在寻求和平中有一个伟大而艰难的历程,家在变化中展现它自身。一块镶嵌在故园土地上的石头,也可以这么说,当你孤独时,坐在那块石头上,仰望着星空之光围绕着你的迷惑,同时体认自性和黑暗的力量,使你成为你自身。
在巴勒斯坦,家在自身,它的血脉、语言和地缘,尽力在噩梦中向前移行,越过耶路撒冷和死海。巴勒斯坦人的家,在巴勒斯坦人自身。
巴勒斯坦毒蝎
即使局促和悲伤,他们爱那焦渴的土地。他们从绝望里吻那尘埃,就像清泉流过唇边。可毒蝎就在那儿。
即使在绝望之吻所能触及之处,毒蝎从岩石和裂土间举着它的螯。他们也在所不顾。
毒蝎并不屑于掩藏它螯中毒素的躁动。因了它报复的色彩与恐怖联结,它以猎杀为自己开路。
他们恨它,又无从摆脱。他们在它的毒液中历练着故土之爱。毕竟,祖先的灵魂居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