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多年混迹江湖的人生轨迹里,不得不承认,诗从来都不是事业敲门砖,含金量高的证书才是。
散落在全国各地的同学同事在佳节重聚,本身这局攒得颇多不易,兴奋之余我发现,在饭局上,热闹中除了必不可少的“三个意思”,局中让人眼前一亮甚至震撼的人和事更加难能可贵。
同辈的聚会,自然会有人在意职位高低,免不了推举酒头大哥,名义上出于情怀,实则联络感情。此次局中职位最高的已经官至副局,当仁不让,被推举成酒司令,他抑扬顿挫语重心长表达了“三个意思”:首先,这次回来和大家重聚,见到老同事老朋友,忍不住想起过去那些好时光,实属难得分外高兴,如今人到中年,更加珍惜友情,希望大家不要见外,记得常联系;其次,感谢这次召集人费尽心力将大家召集在一起,你们也辛苦了!最后,值此新春佳节来临之际,我在这里祝福大家新春快乐,心想事成!
作为扎根基层三进三出,最终励志成功的代表,至今他的故事还为人津津乐道,被演绎成各种版本,而我们除了顶礼膜拜之外也会悄然模仿,自然他的开头博得满堂彩。
接下来酒令依次下发,轮到师兄的时候,他端着酒杯站起来,在原地晃了几下,我知道他的酒量,肯定不是宿醉,这时旁边有人插话:“给我们来一首诗吧!”只见他微微一笑,“今天见到老友,确实忍不住激动,想了几句,跟大家分享。”
我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这是要即兴赋诗吗?以前听说他喜欢诗,倒是从未见他当众作诗呢。
只见他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神色泰然,看着前方未知处,口中缓缓吟道:
画笔难绘人沧桑,岁寒几冬两鬓霜;
中年得志不为喜,最喜除夕敬高堂。
幸有朋辈聊慰心,坎坷歧路自难忘;
难得今日重聚首,知己保重多安康。
他拱了拱手“见笑,纯粹助兴。”
这时我们才意识到,诗已经读完,不约而同全体报以雷鸣般掌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桌上顿时掀起一波前所未有的高潮。
师兄比我们早来一年,算是我们这批资格最老的,当年和我们一道下放小站实习,因为各方面表现出色,最早在小站被提拔。哪成想,之后他和小站人鬼情未了,多次努力也走不了,一待就是十五年,从最初的技术员,副站长到站长。小站矗立在荒原上,距离最近的大城市还有四十分钟车程,职工实行倒班工作制,他们来到小站后心无旁骛,除了工作只有工作,别人来了又走,只有他在这里苦守。
每逢有酒有菜,他就忍不住激情满怀,自小母亲教会他背诵的古诗词竟然如影随形,千变万化成新的诗句,对着老婆也能吟诵几句,此时没有人耻笑他,如意和不如意都在诗里。甚至还有人说,特别喜欢听他的述职报告,因为总能听到与别人不同的内容,甚至还诗情画意的。为此大家公认他为才子,酒桌上如果他不在,总觉得缺点什么。
很难想象,当一颗上进的心被生活摧残的时候,有人兀自沉沦,有人借酒消愁,有人自甘堕落,也有人在尘埃里找到花朵,在暗夜里发现星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他借五言七言长短句,找回一个真性情的自己,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成为酒桌上的标杆。
记得那次去草原,当地老同学重拾记忆,兴冲冲问我,如今你还写诗吗?我立刻羞涩难当,仿佛被人揭了短。作为毕业纪念册里,我是他“见过的唯一的诗人”,被人旧事重提,竟然有一种被打脸的感觉,在我多年混迹江湖的人生轨迹里,不得不承认,诗从来都不是事业敲门砖,含金量高的证书才是。
我们曾经以为,做一个幸福的人,就是要关心粮食和蔬菜,喂马,劈柴,有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春暖花开,其实现在来看,幸福远不止如此。幸福也需要酒朋诗侣,借琴棋书画诗酒花这些看似不实用的东西,治愈受伤的灵魂,师兄用他的诗歌打败了平淡,融化心中的块垒,也形成他鲜明的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