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湄
雨季,空气一直湿润着,一切都会生长,生命带着神示。花朵带着初恋般的热情,每一次绽开蓓蕾,都显谕着爱的虔诚。女贞花头顶着梨花雪一路开放,伴随想象中的红莓花儿,她女性的神秘白色,让车里的你,莫名兴奋。
向千里之外的故乡行进,如果有尽可能宽阔而偏僻、却并不劳动你的脚步的路可以走,便是眼睛的福分,也是心灵的福分。山间云际的盘山公路上,如果有不息的河流、四季的花,为你的眼睛和心灵开放,将是多么奢侈的图景。女贞花托举着乳白的柔软,你的心在雨里变软,你的灵魂江水般翻腾,你的眼睛在花与树、江水与唇齿之间,跳跃,搜寻,幸福地驰骋,你愉快地感受着公路之外远远近近的山峰或者山坡上,植物和岩石的存在和情味。
你宁愿记忆从这个时候开始,在路上,是一种非常美妙而且时尚的行进方式。那些沿途的风景波浪般层层推进,进入你们的视野和语言。如火如荼的女贞花,使你忆及洁白的栀子花,你问他为什么花上会有虫子。你忆及那些因为眷恋而埋怨的情节,心情像风中的湖面波动不已。女贞花并没有向你传递她的幽香,而她的形象已经触动了你的心。因为你读到了她的表达。花色是她的语言,花香也是她的语言。不用走近女贞花,你就醉了,凭借记忆中她的样子和她的香味。
六月是女贞树的光辉灿烂的时光。人世间,也有一种时光属于个人的幻想。爱情,它所包孕的一切痛苦都是来自想象的幸福。所以失去了想象的人是有福的,失去了感受力的人是有福的,他们浑然不觉情感的变化,他们的心一成不变,他们的面貌有一天变得自己也陌生了,他们的心还是一成不变。你是为他们悲哀呢,还是为自己而悲哀呢!女贞花,今天终于还原为一种花,平淡的花色与花香,再也不会从青春的记忆里闪出来,猝然给你心灵以撞击。你终于明白,女贞花虽然开在高高的树上,但细碎的花瓣上定然也是有着虫蚁的,她的甜香,比栀子花更浓烈,它们有勇气拒绝牺牲之美的诱惑吗?
命运带你到了今天的情境里。与你生命中的朋友和文章知己,一路载着女贞花的美丽,一路谈笑。你忘记了你们思想的差异,你有意忽略了自己思想的局限,你以突然爆发的热情和震奋来替换萎蘼和缄默,你看见语言的雪花飘飘洒洒,遮蔽了山中坚硬的轮廓和深沉的底色。没有被绿色或者白色的风景淹没,你清醒地挺立,像路边一棵醒目的树,在骄阳到来时想着如何遮蔽,如何为脚边的小草撑一团阴凉。
女贞花是你由来已久的痛觉,如果它常常和时光或者缘分一道,在雨水中倒溯,追思青春和快意。童年记忆中的女贞树还婆婆娑娑地站立在肥沃的田园之上,年复一年地开花,可是父母姊妹没有一个人来给你讲述她的花香,因为那是人人都能够凭借知觉感触的吧,或者没有人像你一样把心放在一棵树的花色和花香之上。你一定常常在回望的时候,或者回想她的样子的时候,有醉了的感觉。这种感觉现在迟钝了,你的注意转向了花的其它方面,花香不是问题,而花的诗意才是新的问题。如何从一朵花中寻找诗意(像舒婷将女贞写进《神女峰》那样,像戴望舒把丁香写进《雨巷》那样)。你没有见过丁香花,她的香,她的样子完全陌生,然而你的心已经和她血肉相连。这似乎显示了什么。心灵也是一朵花的沃土,这很美妙;心中的神灵,时时浇灌着心上的花朵,使你的一朵花在心灵深处永远妖娆。
女贞花是唯一的美景。没有的花的园子冷冷清清,没有花的道路使人绝望。一路有花,这使你幸福。而一路有花一样的朋友,使你的幸福无以复加。缘分六月,缘分不是如此短暂的事情,它要用一生来命名。你们是在文学的沙漠上走着而相识的,彼此远远地用飞沙的感慨表达问候,你看见了他的问候,他听见了你的驼铃。你们各自在天地间行走,怀着孤独的艰辛和勇气,终于有一个不再渺茫的约定。你们守着那种对某个城市抑或某位故人的深情。他的到来,其实是践行对古城的承诺,回答你的盛情邀请。
雨,一个月,两个月,一个季节也不停息。而女贞花依然娴静地开放,幸福的过往于今犹记。你睁大了眼睛,看到窗外的女贞树上繁花如雪;你再睁大眼睛,看邻座的他头上并没有鬓发如雪,而是美好的微微的波浪,原来《博南山》上他诗人气质的相片上的卷发居然源自天然。他目光始终向前,说话时微微颔首,你看不到他眼眸里的情愫,但你知道那里只有明澈的波光,没有羞怯的闪烁。
即使不曾路遇,即使不知芳名,女贞花仍然存在——她在你的过去,在你必经的每一个季节。最好她就那样站着,楚楚动人,香气馥郁,从童年到如今。可是今天不同了,因为你和他一起经过女贞树开花的时空,女贞花从此充塞了你前方的道路。花色明亮,香气四溢,迷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