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我们永不可知的名字 | 冥想诗
2018-04-09 08:11 编辑:桓绿海
吸气。呼气。冥想。脱离此刻,想想别的。尝试让时间静止。感觉到身体在上升,像一朵花一样缓慢绽开,像十一月的海水一样平静。你从外面回来,把月光留在门外。这片寂静握住了你,像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握住了一把沙子。你可以听见,身体之外,某些没有名字的东西,正在消失。
日、夜显得局促|冥想诗选
冥想
穆旦
1
为什么万物之灵的我们,
遭遇还比不上一棵小树?
今天你摇摇它,优越地微笑,
明天就化为根下的泥土。
为什么由手写出的这些字,
竟比这只手更长久,健壮?
它们会把腐烂的手抛开,
而默默生存在一张破纸上。
因此,我傲然生活了几十年,
仿佛曾做着万物的导演,
实则在它们长久的秩序下
我只当一会小小的演员。
2
把生命的突泉捧在我手里,
我只觉得它来得新鲜,
是浓烈的酒,清新的泡沫,
注入我的奔波、劳作、冒险。
仿佛前人从未经临的园地
就要展现在我的面前。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谁
柏桦
一些我们永不可知的名字
在我们身外消失
一个人侧着身子的谦逊
正一点点死去
这冥想中的某一个
落叶和阳光洒在他身后
那是不是你
或者其他事物
在一次陌生的相遇中
我仿佛碰过你的手指
但当时我却冥想另一些东西
握手、交谈、激动
这是不够的
我们早该忘了
犹如睡眠与必不可免的工作
日、夜显得局促
我想它们也是不够的
有这么多的表情变着
可某一个却使我烦扰
他究竟是什么
面部瘦削,仇恨敏锐
无常的悲哀细腻地闪烁
这冥想中的某一个
可能出现在黑暗的楼梯
突然打开电筒,照亮寂静
可能在深夜的花园里漫步
或对镜凝视,一动不动
你讲话
你低语一本书的名字
可这东西不认得你
你哭嚷
为一件怒事或一件旧事
可这声音不认得你
你穿着的衣服也不认得你
就像衣柜不认得忧伤的气候
你为什么这样呢
冥想中的某一个
在窗台,书桌,栏杆
在一些未知的地方
一个个举目无亲的头
也正冥想着某一个
枯坐
张枣
枯坐的时候,我想,那好吧,就让我和我
像一对陌生人那样搬到海南岛
去住吧,去住到一个新奇的节奏里——
那男的是体育老师,那女的很聪明,会炒股;
就让我住到他们一起去买锅碗瓢盆时
胯骨叮当响的那个节奏里。
在路边摊,
那女的第一次举起一个椰子,喝一种
说不出口的沁甜;那男的望着海,指了指
带来阵雨的乌云里的一个熟人模样,说:你看,
那像谁?那女的抬头望,又惊疑地看了看
他。突然,他们捧腹大笑起来。
那女的后来总结说:
我们每天都随便去个地方,去偷一个
惊叹号,就这样,我们熬过了危机。
世界作为冥想
[美]史蒂文斯
那就是尤利西斯,那不能停歇的探险者,正从
东方走来?林木已修整,
冬天已漂逝。有人正迈步在
地平线上,越来越把自己凸现。
一种火的形态在走近裴尼萝帕的花衣,
那刚烈的现身惊醒了她栖息的世界。
这么多年,她都在构思一个自己来迎接他,
一个他的知己,她幻想得恰到好处,
深居在彼此之中,亲密又亲密的知己。
林木已修整,作为一种彩排,安排在
一个超人力的冥想中。
风之狗不再监视她的夜晚。
她不渴望他不能带回家的东西。
她不要战利品。他的臂膀将是她的项链,
而她的腰带,就是他欲望的最终财富。
那是尤利西斯吗?或许只是她枕上的
阳光之媚?心思跳动着,正如心在跳动着。
心与心思不停地合跳着。天亮了。
那是,也不是, 尤利西斯。但他们重逢了。
亲密又亲密的知己。星球的一种鼓励。
她内在的那股蛮劲永远不会消退。
她梳着发,时不时还自言自语,
叨念着他的名字,那个耐心的名字啊!
她怎能忘记那个永远在走近她的他。
(张枣 译)
思想-狐狸
[英]休斯
我想象子夜时分的森林:
某种别的东西活动
在挂钟的孤寂
和我手指移动的空白页旁。
窗外不见一丝星光:
某种别的东西移近
在黑暗之中更深地
潜入那一片孤寂。
冰凉如同夜幕中的积雪
狐鼻嗅闻着树叶;
两眼凝视一个瞬间,现在,
还是现在,现在,现在
清晰的足印遗留在雪地上,
树林里,一只狐狸机敏地
在躯体的残桩和洞穴里
隐匿踪迹,而躯体缓慢地
越过空地,一只眼睛
闪烁着幽邃的绿光,
晶亮灿烂,全神贯注地
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直到,突然一阵浓烈的
狐臭进入头脑的黑洞。
窗子依然漆黑;挂钟滴答响。
空白页已印满文字。
(汪剑钊 译)
守羊人(节选)
[葡萄牙]费尔南多·佩索阿
我从来没有看守过羊群,
但是仿佛我曾经看守过。
我的灵魂宛若牧人,
知晓风,知晓太阳,
携着四季的手,
前行,观看。
无人的自然的全部安宁
来到我身边坐定。
但是我却悲伤,就像落日
沉入我们的想象,
此时,夜冷却了平原深处,
感觉得到它的进入,
宛如蝴蝶翩入窗子。
但我的悲伤是平静,
因为它自然且公正。
它一定会栖息于心灵中,
当它去思考它的存在,
当手采撷了花朵,而它却没有注意。
就像一阵铃铛的脆响
从道路弯折处传来,
我的思想很安适,
我难过,只因我知道它们很安适,
如果我不知道,
它们便不会安适而又悲伤
而是快乐并且安适。
思考使人困扰,仿佛迎着雨行走,
风渐渐增强,雨也仿佛更大。
我没有野心与渴望。
成为诗人不是我的野心。
而是我独处的方式。
如果我因为想象,
有时渴望成为小羊
(或者成为全部的畜群
四散在所有的山坡,
同时成为很多幸福的事物),
因为只有夕阳西下,
或是云朵把手伸向阳光,
一缕宁静穿过外面的青草,
我才能感受到我写的一切。
当我坐下,开始写诗,
或者,当我行走在大路与小径,
我把诗写在一张存在于思想中的纸上,
我感到手上有支牧羊棒,
我在小山的峰巅
看到我的剪影,
我注视我的羊群,看到了我的思想,
或者,我注视着我的思想,看到了我的羊群,
微微地笑,就像不明白别人的话
却想装成明白的样子。
当我坐在家门口,读我诗作的人看见了我,
我会脱下宽檐帽子,
向所有人致敬。
当马车甫到山巅,
我向他们致敬,我愿他们
拥有阳光,和雨,如果他们需要雨,
愿他们的房子
在窗子的旁边
有一把心爱的椅子。
他们会坐在那里,阅读我的诗作。
当他们阅读我的诗,会觉得
我是任何一种自然的事物——
比如,老树
在它的浓荫下,玩累了的孩子
砰然坐下
用格纹罩衫的衣袖
擦拭滚烫额头的汗珠。
(闵雪飞 译)
文中插图选自山本昌南摄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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