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犁铧
2018-04-09 19:03 编辑:酆小珍
老屋行将拆迁,当再一次审视屋子的时候,发现墙头上有一块锈迹斑斑铁片,拿起来细细一看,原来是一张旧铧犁头。是当年父亲放在这里的吧?望着它,让我想起许多年前的农家牛耕生活。
我的祖父曾经是村子里使牛的一把好手。我小的时候,每当春耕到来之际,常常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张耕犁放在院子一角,祖父坐在耕犁上咕噜咕噜地吸水烟,他的身旁是他的宝贝黄牛。黄牛的体格不大,但身上的毛油光发亮,显得结实有力,这时的牛正把头伸进饲料桶里,发出滋滋的满足的咀嚼声……待黄牛吃完料抬起头来,祖父便牵上它肩扛木犁朝地里走去。
来到地头,祖父驾起牛,手扶木犁,跟在木犁后面,嘴里吆喝着:“驾——驾——”。祖父的吆喝与田野上耕田人的吆喝声连成了一片,一张又一张犁铧插进泥土里,犁出一垄又一垄黑乎乎的泥土,阳光下的新土变成了一条条波浪,空气陡然间变得复杂起来,那里面有新泥的味道,也有青草、牛粪、汗水的味道。
耕田是很辛苦的,牛要使劲扛轭拉犁,人要扶犁掌握犁杖的深浅、方向、拐弯等等,人和牛要用他们的脚一步一步地将土地“量”完。整个春耕,耕牛和人一耕就是十几天,量完一块地,又量完一块地。这时候的祖父身体还很好,一天能耕好几亩地,脚下还不觉沉重,而且,祖父舍得下力气,他耕的地吃土深,地面平整,一眼望去,让人心里特别舒坦。
有月亮的晚上,祖父还要加一会班,月色下的田野是很美的,如水的月光披在人和牛的身上,人和牛一前一后缓缓地行进着,成为一幅独特的乡村水墨画。看牛实在累了,祖父才牵了回家,这时,屋里已经点上油灯。母亲将牛牵去喂料,祖父将耕犁轻轻放到屋子的墙角里,然后在桌旁坐下来吸烟。我有些不懂,一张犁随便放在哪里不就行了,何必还要这样认真地放到屋里来?又是泥又是水的。祖父说,耕犁放在外面,夜里会打露水,沾了露水犁铧会生锈,生了锈不仅犁地费力,也容易坏。
一场耕种结束,祖父还要将犁铧从耕犁上褪下来,清洗干净后放在通风干燥的地方,留待下季使用。在农人眼里犁铧可是一件宝贝。
祖父慢慢老了,老得终于使不动犁杖了,父亲把它接了过来。父亲还是在以前祖父耕过的那片土地上耕作。父亲将祖父翻过来的土地又一遍遍地翻过去。父亲使用着祖父曾经使用过的犁杖,父亲在地上留下的犁痕,也许还是祖父当年犁出的沟壑,我觉得这仿佛是读书人在翻书,后人翻阅前人读过的书,父亲翻的书页,祖父曾经翻过,只是父亲今天翻动的一页已经不再是祖父翻动时的原样了。原来,耕田和读书一样,都在延续和传递着。
那片犁铧耕过多少土地,没有谁知道;祖父和父亲在土地上留下了多少脚印,也没有谁知道。
犁铧在父亲的手上没用几年,便在机器的轰鸣声中隐退了。犁铧终于谢幕了,谢幕后的铧犁就不再有人想起它来,直到今天拆迁我才又发现了它的存在。
犁铧随着老屋的拆迁将永远离我们而去,随之而去的还有那个时代。我的内心,有一种祖父和父亲离我而去的感觉,很痛。
夜里,我又梦到犁铧,梦见犁铧在泥土里行进,它在泥土里滑过时就像鱼在水里游动一样轻松自如,犁铧过处,我仿佛听到土地里有种子发芽的声音。
(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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