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的城市看得见的照片
2018-07-12 09:09 编辑:贝曼香
这是一篇难以下笔的评论,所以我得引用卡尔维诺的一句话作为开场——记忆也是累赘,它把各种标记翻来覆去以肯定城市的存在;看不见的风景决定了看得见的风景。
其实光看书名,《不存在的照片》,就知道樊小纯在这本书里藏了多少机锋和野心。存在,照片——受过专业人文训练的人可以一下子联想到哲学上的议题存在主义和Anwesenheit(在场性),还有论摄影的本雅明以及苏珊·桑塔格。
事实上,在正文里专业密度也是如此。你会看到樊小纯从布列松说到德语、法语、词源,再延伸到美学和艺术观。信件和虚构都是一个壳,她在里面化身两个讲述者来进行关于场景和观念的辩驳,只是她自己的身影躲藏在了那些名字的身后。
信件里面的段落是被她精心架构好的。比如“本雅明认为天使总是背对着未来。我们并没有从太初开始。我们直接降临于废墟,并于废墟之上建造……当他观看的时候,每一眼都是新的”。与其说,这样的信件是沟通,不如讲这更是一种思的笔记,被整理被选择的材料用来商议和推敲,再复归到意识材料之中。
整本书的视角被分裂成了讲述者与隐藏的倾听者,但最终都归拢于作者本身的叙述。信件中一隐一显的两位主角去看世间万物,通过照片、建筑、美学所记录下的无论是印度昌迪加尔城市的街道,还是美国巴特蒙大拿的旅馆,来讲述世界的景观,但所携带的情感,分明又是樊小纯自己本身的,所以又如同在暗房的冲洗液中现了形。你需要安置一盏钠灯,配上红色滤片才能看到这样的视角。
康德说物自体,尼采讲强力意志,黑格尔命名绝对理念,海德格尔论存在,而佛学说,外在山河大地,其实都是人性自身的显现,一切诸法如梦中影事。对于研究摄影、油画、艺术品来说,永远都要在“观看”这个主题上来回圈定。作为纪录片导演出身的樊小纯在写摄影的时候,很容易让我联想到苏珊·桑塔格对于摄影的批评:“一张照片既是一种假在场,又是不在场。当我们害怕,我们射杀;当我们怀旧,我们拍照。所有的照片,都会由于年代足够久远而变得有意味和感人。”
所以樊小纯借摄影师之口说,真相是不可能达到的,就算你用镜头把事实都拿到了。当然你可以迷惑自己,并相信自己是诚实的。在拍摄时,我们总是主观的,因为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在电影艺术里最著名的理论应该就是巴赞所说的,电影是现实的渐近线,那么无限地趋于真实,但完全不可触摸。
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会看到以上很多的知识和观念上的互文。唯有不在场之物才能成为想象的对象,于是才有了这本书里面的提问,反复阐释,一种看似自我言说式的交流。
柏拉图在《斐德罗》中对书写提出过批判,他说:“书写给人们带来了惰性和依赖性,学会了书写的人就会忽视记诵,他们一旦信任书写著作,就会习惯于通过陌生的符号从外面来提醒自己,而不是从自身内部通过独立的思考得出相关知识。”樊小纯则选择虚构这24封信,来承接这本观念笔记,这样的讲述像是一种平行世界中的念诵与商量,而读者可以做自己,也可以选择成为那位隐身的收件人。
苏格拉底、孔子都是述而不作。任何性质的书写活动都无法保证原作者的意图真实展现在读者面前。但恰恰是因为书写的无法保证,才有了意义的多重性。每个影像都在定格,从回忆到未来;每条字句被印刷,从消逝到铭记。所以这本书就像一座看得见的城市,每个人都在不在场中,徐徐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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