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只眼睛》:山高水长任纵横

2018-07-12 11:14 编辑:戎之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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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彭程新近出版的散文集《第七只眼睛》,想到了家里珍藏着的他的另一本散文集《急管繁弦》,时光飞逝,那已是10年前的事情了。《第七只眼睛》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封面用的是有些粗糙的仿牛皮纸,中间画着一只抽象的眼球和两只手,围拢成眼睛形状,有一种朴素厚重、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的美感,应该如同作者当下的生命状态。

近来有个流行词“折叠”,受社会思潮的影响,文学也在不可避免地折叠,尤其是散文写作趋向扁平化,缺乏异质和张力。一方面是车载斗量般的出产,另一方面却是面目模糊,个性和新意稀少,使读者仿佛陷入一片波澜不惊的水面,偶尔溅起一两朵浪花,立刻涌进无数跟风仿效者,形成新的覆盖,不久后再一次趋于平静,于是激不起我再买散文集的兴趣。

携此书远行时树刚发芽,回家已经入夏,推开院门一树繁花照眼,惊喜之中夹杂着陌生。一个人的缺失,造成时空的断裂,变化显得突兀。我联想到,随着时间的线性演进,有些人逐渐矮下去了,有些人却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生长。这是我读这本书的第一感觉。彭程思想的静水深流,情怀的深广悲悯,文字的成熟苍寂,其实在书中第一篇的《娩》里,已经十分了然。可是这一点我想放到后面去说,先谈谈他精湛的文字表达。

散文是一个人的精神花园。这本散文集收录的30篇散文,有对世相的描摹,有对人生的感悟,有读书观影的心得,内容林林总总,颇为宽泛。读罢掩卷,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一个人从青年一直到中年,每天戴一顶草帽,拿一把锄头,在烈日下、风雨里始终如一、孜孜不倦地耕耘,用清新隽永、质朴无华的文字和优美的意境,抒发自己对人生独到的感受和思考,培植出了一方属于自己的五彩缤纷的散文园圃。其中的每一篇作品,都蕴含着作者多年来积累的丰富深刻的人生经验,闪烁着哲思的光芒,回味无穷。暮春时节,去内地学习,我把这本书随身携带,上海、南京、杭州、苏州,一个月辗转五六座城市,始终不离枕边左右,我将书中的精彩片段用笔勾出来,供我一路慢慢地品咂,像小时候含着的那颗糖,不舍得一下吃完。

可以说,这本散文集中的作品都称得上是精品佳作,每篇都令我喜欢,蕴藏着人到中年回望时光的深切感慨和睿智思考。《大地的泉眼》体现了“诗”和“思”的紧密而纯粹的融合:“诗潜藏于大地的深处,节气是它涌现的泉眼……没有什么时候比童年更贴近土地。池塘、树林、果园、草场,这些地方在印上我们稚嫩的脚印的同时,也占据了我们的心灵。诗就是这样同生命结缘。大地是诗之源泉,童年的心灵最容易受到它的浇灌……所以返回常常很有必要。时光一往无前,但自由的心灵却可以回溯,回到过去,那里是有生命的根。每个人都应适时回去,培一捧土,或者浇一罐水。他会发现,这样他站得更稳。” “我们获得了舒适,却丧失了诗。我们拥有了过多奢侈的东西,却远离了土地。谁能算得清其间的得失?”这样闪光而温馨、意蕴丰厚的文字,像海滩上散落的珍贝,俯拾皆是。在《滚烫的石头》中,他借助民歌表达对文字的爱好:“那是他的信仰、他的念想、他用生命呵护和看守的东西,海枯石烂,生死以之。”在《错位》一文中,他认识到“愚昧是怎样测量都探不到底的,可恨的是它们偏偏要同智慧纠缠在一起”。在《独自品尝》中,思考和追问具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挟带了痛楚之感的尖锐:“我们越来越习惯于一种点头之交,习惯于维持一种敷衍清浅的关系……朋友这两个字,如今已经发生了深刻的蜕变,常常不过是利益的代名词,或聚或散,尽皆系于某种筹划,让人内心深处不由得渗出一股凉意……人忍受自己的苦难,每每已经心力交瘁了,如果对他人的痛苦也毫不保留照单全收的话,岂非将马上面临断裂和灭顶?”

这些对社会、对人生透彻犀利的看法,“都不是交流的产物,恰恰相反,它们是在作家个体的沉思、冥想中产生(谢有顺)”,是人到中年之后,“当一个人经历的步伐抵达某个年龄里程时,才能领会其中所蕴含的深意,因为渗入了足够多的时间。时间就如同冲洗照片所使用的感光剂,使得生命中原本幽暗隐晦的某些东西,渐渐显现,变得可以辨识和分析。”(《急管繁弦》)这些电光石火一般闪耀的思想,增加了这本散文集的厚度和重量。

当然,作者也并不都是像苦行僧般的枯坐冥想,他也时常瞩目于日常生活中的声色形相,发掘其中的美和善,显露出作者柔软温情的一面。《招手》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这篇文章不长,却十分出色地写出了深挚动人的亲情。他与父母相邻而居于同一个小区里, “他们和我,父母和儿子,每天清晨,一方在院子里,一方在房间里,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相互招手。这个动作,成了每天固定的节目。”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像个孩童玩捉迷藏,故意不回应向他招手的父母亲。结果是父母回到房间后,焦急地打来电话询问,语气中充满了担忧。这让他既感动又愧疚:年龄再大,我们在父母面前都是孩子。从那之后,“招手对我便有了一种仪式般的意味,做完了它,我才会感到心里踏实,这一天的开始也就仿佛被祝福,有了一种明亮和温暖。对父母而言,这个动作的意义当会更大。当脚步日渐迈向生命的边缘时,亲情也越来越成为他们生活的核心。”又比如在《周围》中,“一个冬夜,骑着自行车在炉灰渣、冬储大白菜垛之间的狭窄通道中小心穿行,感受着后座上惬意的重量,姑娘的胳膊羞涩地、若即若离地箍在我的腰上,至今想来都觉到一缕温暖。”如此生动的画面,似乎一转身便会消失,却被作者敏锐地捕捉到,并用文字固定下来。正如他所说的,“在阔大的背景中,在旋生旋灭的千万种场景中,这样的画面,只能算上一个极端微小的细节。但它们是属于我的,是我灵魂中的小小芒刺,使我有一种幸福的疼痛。”散文集最后用一篇有关一座城、一个单位、一个人20多年的生命经历和生命思考的长篇散文《周围》来收官,应该体现了作者深刻的用意。这是一个有意强调的重音,通过对浩渺繁复的生活表象进行发酵和蒸馏,把生命中最深刻最本质的东西给予了生动的揭示和呈现。城未老,人已变,此后从容把盏,采菊东篱,人生将进入另一种境界。

现在再回到本文的开始。彭程在《娩》中这样写道:“因为某个机缘,你分得了一支笔,从此她陪伴你,如影随形。你不喜欢喧嚣,又羞于向外人吐露自己,这时这支笔成全了你。你写下自己的热情和悲哀,梦想和谵妄。”于是他不急,“慢慢地写,字斟句酌。停下,挑拣字眼儿,再写,再停下。如果思路常常如一沟滞涩的水,艰难地流动,那么手里的笔仍然是一尾鱼——围在词句的美丽的栅栏中,困于意义的幽暗的网罾内,左奔右突,一尾不自由的鱼儿。”因为他明白,既然选择了文学这件大事,那么,“大事需要淳朴憨厚的心灵、坚信和虔诚、毅力和耐心,与时间的相守相忘。诚笃朴拙比机敏灵巧更值得称颂。”(《大事不着急》)多年的坚持,这一尾思想的鱼儿终于突破了语言的拘囿,获得了充分的自由,抵达了一种令人向往的广阔和幽深。这样,写作的意义也得到了充分的呈现,“我在写下文字的同时也提升了自己”。

彭程为人真诚,不虚饰,不敷衍。对待他挚爱的散文写作更是如此,舍得耗费心力去感受、思考和表达,仿佛燕子啄泥筑巢一般,务求达到心目中的理想状态;又像是运筹一场战役,稳扎稳打又出其不意,一步步地攻陷读者的心垒。在他看来,散文的领域堪称山高水长,足以安放一个写作者全部的身心性命,那么,祝愿他在这一片天地间策马扬鞭,纵横驰骋,不断地抵达属于自己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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