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燕诗集《起风的时刻》:诗灵浴火而自由
2018-07-14 01:31 编辑:羊曼文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如诗,是灵韵的碰撞与偶合。在诗集《起风的时刻》后记中,万燕写道:“当我彻底不写诗时,一定是灵魂死了。所以,从 2001年到 2011年,整整10年,我空白无诗。”我是幸运的,与万燕相识于2011年。那一年,她的诗灵在10年后浴火重生;那一年,她重拾沉淀多年的长篇小说《猫》,为主角风娘写下第一首诗《冰点未名湖》。
人与诗的相遇,亦因偶然与巧合而充满惊喜。读诗的间隙,我与好友相约,一起去上海中心观赏敦煌文化艺术展。许下约定的当晚,我从床头拿起诗集,翻至夹有书签的那一页,继续前一天的阅读;而下一首要读的诗,竟恰好是万燕写于结束敦煌之行途中的《青刺……白刺……》:“空心格格的水,从唐代地荒流走/茶的玉露如期而至。此刻,阳关起伏/的脸分外和颜悦色,有美人/优雅细致之风,春意昆曲,撩人的弥陀寺。”万燕在诗中观照伫立于砂砾岩层的古迹,也观照行走于大漠戈壁的骆驼;她分辨了白刺与青刺,前者会在枝条上长出绿叶,硬得骆驼也不爱吃,后者则会从根上长出新叶,骆驼喜食,便被本地人唤作“骆驼刺”。青刺,白刺,那是她想象了千遍的敦煌,也是等待了她千年的敦煌。
按照不同的书写时期,《起风的时刻》分为四个部分,收录了万燕从18岁至50岁的诗作。最早的写于1985年至1990年的作品,营造了一个晶莹剔透的诗歌世界,那里有如歌的车铃、阳光下的沙丘、黎明的月亮、冰花般的仙人掌、融化成水的雪花、南方山谷边的修竹、远天一际的神光和淅淅沥沥的笑语。
再年长些,万燕在书写自然与寄情自然的过程中,逐渐为自己的诗情染上金红色般的炽热色彩。“在我纯白的身躯里/奔流着红色的瀑布/有一部分是为了/追逐你的欢歌”(《水仙花的血脉》),“我日日干渴的双唇/翕动着红色的/说明”(《我是耶稣》),“女心有一段泣血的喜悦/余音绕梁的房屋背面/是通往回来的路”(《女心无限》)……这一时期的万燕,虽然尚未到达“识尽愁滋味”的年纪,但也绝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在对时间、死亡与永恒的反复思量中,探寻着生命的意义。
在1996年至2001年的五年间,万燕的诗作开始走向更多样的题材与更广阔的意境,她善于赋予生活的细节以抽象性的想象与哲理性的阐发,从而为诗作染上斑斓的色彩,使得这些作品回味无穷。看到鱼衔扁舟,她写下“我把歌声放进去/它们弥漫成一张漏洞百出的网”(《错位》);置身电梯,她写下“忽然 门无声地开了/无人的空间交出/有灵魂的险境/世纪的没落 选中了我”;身处都市,她写下“无情的流言伪装成脸谱/脸谱和脸谱演戏 脸和脸”(《野游》)。
此后,万燕沉寂了10年。在这10年间,她丰厚着人生的深度与广度,用心尖上的凝血滋养诗人的灵魂。2011年,当诗灵终于从寒冰中觉醒,“生命中/那些不安/砌成了绿野地/稚气的红砖危房模块”(《何所思》),万燕的心中依然存有孩童般的澄澈。2013年,她还能够写出“回忆自由窜向树顶的曾经,即使不能飞,即使摇摇欲坠”(《为恶人善人同时开门》)这样的句子,充满了她早年青春时期作品中的热情。
在这些由浴火而自由的诗灵所创造的诗作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写于2016年的那句“侧脸比完整更耐人寻味”(《独自,或不独自的女人》)。这句诗让人不由想起法国女作家杜拉斯小说《情人》的经典开头:“我已经老了。有一天,一个男人主动向我走来,介绍自己,那是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你很年轻,大家都说你美丽极了,现在我特意来告诉你,在我看来,现在的你比年轻时更美,你现在这张备受摧残的面孔比年轻时娇嫩的面孔更让我热爱。’”“侧脸”与“备受摧残的面孔”之所以令人迷恋,是因为在它们不甚完美的轮廓下,铺陈着光阴的故事,这些故事以时间为背景,晕染出旧照片般的昏黄,牵绊着人与人的交汇,维系着人与景的相托,故而生长出绵长的情,轻轻一引,便挽住了读者的心。
最后一首诗 《有些风像是我的生育》写于2017年,当读到“背着你,拿着盒饭衣服挎包水果,越走越慢,宝贝,妈妈/实在走不动了,草原的尽头全是回声”,霎那间,我泪流不止。读者与诗若太过切近,或许容易被抑制想象与诗情,但就《有些风像是我的生育》而言,正是这“语语都在目前”的“不隔”(王国维 《人间词话》),反倒使我觉得熨帖而温暖。我尤其钟爱那句“无论怎样,你从胎儿舒展,躺成自然的山河岁月,是真实/而不是幻觉”。于慈母而言,“山河岁月”是崖边之树,是漠上绿洲,是从颤颤巍巍到坚实稳健的生命历程,是令人欢喜的真实。
细观之,我们可以发现,在2011年至2017年的诗作中,万燕有意识地不断将矛盾与冲突并置,以自然实体彰显虚化的命运张力。所以这一时期的诗作,不仅具有她青年时期作品的柔和气韵与明丽色彩,而且因诗人的“人间落难”而呈现出了生命的韧性,以及对于生活之困顿的深切思考与乐观态度。她望向深渊,发现深渊也正望着自己,于是她与深渊对视,即使气力不敌,一度被深渊吞噬,也是以 “无限俯冲而去的洛神仙姿”,任“阳光和阴影同时洒落/在不可知的高度”(《玉龙雪山》)。
重新提笔,灵魂未死。有一只燕子在起风的时刻再次展翅,她50岁时的诗韵比18岁时更深、更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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