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苗《落花深处》：落花时节又逢君

读完王苗的《落花深处》，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去网上搜寻，看北京是否真有一个叫“落花胡同”的地方。然而没有。这样的情形有些在我的意料之外，同时却又在我的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当时的我，好像还在书中所写的落花胡同中徜徉，凝望着路旁青砖灰瓦的房舍上露出的几枝红彤彤的柿子，和擦肩而过的关大爷、福子随口打着招呼，耳边还响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童谣：“马氏桥跳三跳，过去就是帝王庙……”而我确实也曾经去过圆明园、香山、荷花市场这些地方一样，“落花胡同”应该确有其地，但北京的数千条胡同中怎么竟会没有落花胡同呢？

而意料之中的是，虽然这些人物久久萦绕在心头，但我也知道书中的叶静之、陆爱颐、碗儿都只存在于这部小说中，既然如此，落花胡同或许也应该只是小说中才有的胡同。对于一个既写过小说同时现在又做小说研究的人来说，在小说中处处求真，似乎有些太不专业了。但坦白地说，“真”却是这部小说最先打动我的地方。

就如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小桥流水、烟雨画舫的江南，在每个人心中也一定都有一个北京，而胡同和四合院正是其中最重要的元素。来北京15年了，闲暇的时候，我也喜欢走到某条胡同中，随意行止，若是能有机缘进入一个四合院细细端详，则更是莫大的惊喜。尽管我莫名地喜欢这些胡同和四合院，却不知到底为何喜欢，更不知如何将我眼中看到的景象用文字如实地描绘下来。但所有这些遗憾，却都在《落花深处》中得到了弥补。《落花深处》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真实的北京，这种真实既来自于书间的诸多名胜、风景、民俗、小吃，更体现在流动于这幅风情水墨画上的京风京韵。无论是否来过此地，我们都若有所悟：原来这就是我心中的那个北京，而同时也会心中恍然：这就是那份喜欢的原由。

这一原由也可以从这部小说的叙述视角上得到解释。在《落花深处》中，我们是随着叶静之的视角在领略整个故事，一个来自南方的11岁小女孩的视角当然是有限的，似乎不可能展示蓦然来到的这座北京城的所有的美，可异乡和童年元素的加入，却为北京城赋予了更为深邃的内涵：每一处都是那么新鲜，每一处又都是那么纯真。对于久居于此同时又世故日深的我们来说，或许只能看到北京的巍峨宏伟或是浑雅斑驳，却看不透表象背后的本质，那是历经沧桑之后的新鲜如初，同时也是繁华绚烂之后的返璞归真。

这种打动也源自小说的时间设置。故事发生在上世纪20年代，这是一个不古不今的时代，却也是一个既古且今的时代，所有的辉煌、衰颓、热望、失意、安宁、动荡都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原本只是沧海一粟的简淡人生，却因为这样的背景获得了别样的悠长意味。全书的时间跨度只有一年，却历经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这仿佛也是一种隐喻：再特殊的年代，也不过只是四季而已，在四季的交替变换中囊括了岁月悠悠的古往今来。由此再来看书中的三个主要人物叶静之、陆爱颐、碗儿，这是出生于不同社会阶层的三个小女孩，但她们的故事不只属于她们自己，在对于三个女孩童年生活的工笔描摹中，我们能体会到那种力透特定时代的纵深感。而这种经纬交错的精妙编织或许正是我们一抬首便往往以为她们就站在眼前的原因所在。

落花胡同，这里的“落花”，既有“流水落花春去也”的哀婉和悲凉，也有“昨夜闲潭梦落花”的反顾与惆怅，更有“落花时节又逢君”的悲喜交加及人生彻悟。这是地图上没有，却可以让我们每个人都魂牵梦绕的一条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