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传》作者写给译者的信
2019-05-14 22:58 编辑:池涵蕾
沈从文金介甫长城合影,1980年夏。
这些年来,沈从文研究已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的一门“显学”。回顾沈从文作品出版史和研究史,从1981年11月江西人民出版社重印《边城》,次月人民文学出版社重印《从文自传》开始,被禁锢多年的沈从文作品陆续重新出现在内地读者眼前。此后,一中一外两位作者研究沈从文的专著,也引起了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很大的兴趣,这就是凌宇先生著《从边城走向世界》(三联书店,1985年12月)和美国学者金介甫先生著、符家钦先生译《沈从文传》。
《沈从文传》英文原著的出版,虽然比《从边城走向世界》晚了两年,却是英语世界第一部沈从文学术传记。而且,尽管《沈从文传》的译者自始至终只有符家钦先生一位,这部大书的出版过程却甚为曲折,版本也较为复杂。就笔者所见到的符译《沈从文传》简体字本,有如下不同的版本:
《沈从文传》,1990年10月,北京时事出版社
《沈从文传》(全译本),1992年2月,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
《凤凰之子:沈从文传》,2000年1月,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沈从文传》(全译本),2005年10月,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他从凤凰来:沈从文传》, 2018年7月,北京新星出版社
对这些同一种英文原著的不同版本的简体字中译本,应作如下的说明:
一,从第一种中译本起,每个版本都有沈从文高足汪曾祺写的中译本序;从第三种起每个版本都有作者写的中译本《新版序》。
二,第一种中译本当然有首次引进之功,但删去了英文原著的全部六百四十六条注释,与严格意义上的学术传记有了很大距离。
三,第三、四种中译本其实是1995年7月台北幼狮文化公司繁体字版《沈从文史诗》(《沈从文传》英文原著书名)的内地简体字本,第四种版权页且注明“本著作稿引自幼狮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
四,第五种也即最新版的中译本,又作了新的校订,作者并为这个最新版撰写了《新序》。
显而易见,除了第一种中译本因删去了全部注释或可忽略不计外,其他《沈从文传》的各种中译本,对沈从文研究者而言,都很有关注的必要。而长期令人困惑的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同一种英文《沈从文传》的中译本?这个疑问,在这本《金介甫致符家钦书信》中就可找到至少一部分答案。
金介甫先生撰写了沈从文研究史上第一部博士学位论文,而这本《沈从文传》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本沈从文学术传记。尽管作者本人谦称此书还“不完美”,但正如译者在此书《译后记》中所指出的:它“史料详实,持论平允,把沈从文的生活道路和创作成就作了透辟分析,既实事求是,又不为贤者讳”。《沈从文传》在中外沈从文研究史上已经占据了一个重要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当时,内地的沈从文研究才起步不久,十分需要《沈从文传》这样的学术传记以为借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因此,将其译成中文就提上了议事日程,而这个光荣的任务历史性地落到了“心细如发,一丝不苟”(汪曾祺语)、有丰富翻译经验的符家钦先生身上。
读金先生这些信,不难发现作者对译者的尊重和信任。他在1989年1月10日致符先生的信中强调,“作者和译者的心灵相通才是追求完美的唯一途径”,而金先生和符先生之所以能够心灵相通,在我看来,最为关键的一条在于,他俩都真的喜欢沈从文和沈从文创造的文学世界,都是沈从文的忠实读者,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两位都是“沈迷”,作者认为沈从文“永远是全世界所欣赏的文学大师”,译者也说过“我从小就是沈老作品的爱读者”。所以,作者在写了研究沈从文的博士学位论文后,意犹未尽,再接再厉,写出了这部《沈从文传》;也所以,译者不顾高龄,在荒芜先生的建议下,在萧乾先生的帮助下,尤其得到了作者的全力支持,在沈从文谢世之后,克服种种困难,潜心译出了这部《沈从文传》。
然而,译出《沈从文传》,只是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更为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出版这部《沈从文传》?金先生这些信大部分是围绕这个关键问题而展开的。金先生有自己的坚守,希望这部书稿尽可能以原著的原始面貌出版中译本,但这在内地当时的文化态势下有相当的难度,那么如何解决这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棘手的问题,有无替代方案?金先生这些信所反复讨论的正是这些问题。他之所以谋求中译本在香港或在台湾出版,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他与符先生的讨论是细致的,深入的,也是推心置腹的。金先生后来为繁体字版《沈从文史诗》写过这样一段话:“从读沈从文的生活的那本‘大书’,我们能了解中国二十、三十、四十年代的很多事情,我们也能了解人生的很多方面。”如果套用这句话,也许可以说,读这本小小的书信集,我们能了解中国八十、九十年代的一些事情,我们也能了解人生的一些方面。当然,《沈从文传》后来先后在内地和台湾出版了。但无论是简体字版还是繁体字版,都仍不是完完全全的原汁原味,只能说是尽可能地接近了原汁原味。
我与金先生同岁,符先生则比我年长许多,是我的父辈。在我记忆中,与金先生和符先生都没有见过面,但读了金先生的这些信后,我发现信中提到的许多人,首先当然是沈从文先生,还有已故的萧乾、杨宪益、陈梦熊、陈信元等位,健在的余凤高、凌宇、林振名、邵华强等位,我竟都认识,有的不仅认识,而且还是交往甚多的老友,不久前还与林、邵两位通过越洋电话。当年广州花城出版社在出版十二卷本《沈从文文集》的同时,还出版了曾给沈从文以帮助的郁达夫的十二卷本文集,沈集由凌、邵两位所编,郁集则由王自立先生和我合编,而两套文集的责编之一正是林振名先生。林先生后到港创办香江出版公司,我还多次造访。但他与金先生曾有出版港版《沈从文传》之议,我直到今天才知道。正是有了这些因缘,所以,收藏金先生这些信的徐自豪兄嘱我为这本书信集写几句话时,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作为读者,我感谢金介甫先生、本书策划人、编注者、译者和校订者等,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使这本小小的书信集得以问世。我也相信这本书信集虽然篇幅不大,但对研究《沈从文传》中译本的诞生过程,对研究沈从文研究史、对研究沈从文其人其文都会有所启发,有所帮助。
“书比人长寿”这句话,我已不止一次引用过,在这篇小序结束的时候,不妨再引用一次。今年是沈从文先生逝世三十周年,明年是符家钦先生诞辰一百周年,这本《金介甫致符家钦书信》的付梓,正是一个对文学巨匠和杰出翻译家的别致而意味深长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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