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谭随录》:|卷一 苏仲芬
2021-10-26 19:02 编辑:章笑珊
王之侄皆少年好事者,闻之,伪请于给谏曰:“苏先生入城,馆中只余一僮,曾嘱予弟兄暂就彼宿,以防不虞,用是请命。”给谏许之,二子喜跃,并襆被以往。饮至夜半,始就枕席,假寐达旦,毫无所闻。次夜亦然。苏已出城,之二子乃移去,遂亦以怪异为谬,共相非笑,再告,亦不信矣。 越二日,仲芬夜间苦热,起坐榻上,恍惚隔窗纱见一人步履院内。疑是僮仆未寐,初不以为意,俄而缓步近阶,徘徊月下,仿佛戴髢,如蜂之就窗。潜谛辨,是一女郎,衣轻绡,蹑高履,丰姿袅娜,已足销魂。继而侧身回睇,倾绝人寰。仲芬目眩意迷,马腾猿逐,心知其异,而不克自制。女睨窗而笑曰:“何物书迂,蓿盘甫彻,乃便窥人家闺秀耶?”仲芬应声曰:“蜂蝶苟无花香勾引,狂浪何为哉?闻子挠我仆僮久矣,今既遂披睹,盍入斗室,一示玉容,则书生虽死应亦得好处也。”女不答,但嗤嗤笑之以鼻,款步而入。秋波流慧,娇媚可怜,窃意西子南威,不是过也。仲芬揖坐榻上,调冰水,剖沈瓜以进。女著藕色罗衫,如薄雾笼花,玉肌依稀可见。碧纱裙下,见粉光馯馯。挑灯睹之,则跣足曳朱履。仲芬以游语入之,曰:“古有赤脚婢,卿岂其流亚欤?”女冁然曰:“履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古美人未约足时,畴不如我,汝第未之见耳。”仲芬戏捉一足,谛视之,跗丰妍,底平指剑,长止六寸,扑鼻作异香。心大动,突前拥之,女亦不拒,遂相狎昵,尽夕绸缪,鸡鸣始起。 自此无夜不至,自述姓花,世系陇西,徙来顺天两世矣。宅后梁家园,儿家故居也。与君有夙份,故相就耳。仲芬曰:“诚非偶然也。第圣人之道,胞与为怀,故万物并育而不相害。予洞此理久矣。卿狐耶鬼耶?幸勿见诳。”女笑曰:“儿仙子也。奈何疑为狐鬼?”仲芬曰:“不然。吾闻之《仙书》曰:‘不死者不食而神往。’见卿饮食如凡人,且不戒荤酒,仙子固如是乎?”女哂曰:“人谓执而不化者为书痴,今信然矣。君既以书致诘,即请以书解纷。君独不见《神仙》诸记之所载乎?龙肝麟脯,惟仙食之;玉醴金浆,惟仙饮之;他如千年之桃、万年之藕、百石之醪、凤凰之髓、以及交梨火枣、橘液霞觞,凡此之属,散见于诗书者,指不胜屈。仙人安有不饮食者?且君言过矣。若不饮食,即可为神仙矣,何蚕食而不饮,春尽则僵;蝉饮而不食,秋残则枯;蜉蝣不饮不食,乃朝生而暮死,谓为神仙,可乎,不可?”仲芬语塞,但轻拍其肩曰:“卿妄口夺理,吾不复与尔置辩。然既有称仙子矣,吾闻仙子能知未来事,卿视我今科傍上有名否?”女曰:“君才疏而气高,每从轻薄朋友,务为谐谑,此大不利。夫隐恶扬善,现在功德,何惜齿牙余慧,而必以朴讷为耻,惟尖巧之是逞乎?恐滑稽之名一立,而祯祥亦从之而减,非君子永言配命之道也。今科复无望矣。君苟从此自新,功名中尚可小就,否则会当见君于饿莩中耳。”仲芬闻之,面灰心死,悚然再拜曰:“卿言深中膏肓,敢不佩为弦韦!”女去,数月不至。
场事毕,仲芬文章佳甚,同人决其不出五魁。及揭晓,竟落孙山。女至,仲芬荧眥欲泪,女慰戒再三。诸同乡有操眊矂者,约登陶然亭。因举酒政,仲芬醉后不检,杂以因果佛经。日暮归寓,女已在房,正色责之曰:“圣人之言,何故侮之?取罪大矣!君正如吹胀猎脬,毫无骨力,所谓粪土之墙,不可杇者。儿相从欲胡为乎?”言讫,忿忿出房。仲芬惭怍无地,跪而牵裾,女艴然而去。去时遗衣一袭,仲芬始而缄密,久而渐泄于门人,索观其衣,薄如蝉翼,约重六铢。后数年,王子侄同入馆阁,二翰林之说始验。仲芬连踬棘闱,不获一荐,更思女子容色,咄咄书空。又一年,竟以贫病卒于京邸,柩厝义冢,至今未正首邱。李高鱼与仲芬为总角交,习知其事,时向予缅述之。询及女衣所在,已归绐谏携去江南矣。 闲斋曰:
观仲芬所遇或谓是鬼,予力辩其为狐。
恩茂先曰:
无论是狐是鬼,仲芬儒衣儒冠而为人师表者,较此女为何如?
兰岩曰:
轻薄之口,见弃于狐,况于人哉。乃当闻言再拜之后,复不自检,亵渎圣神,是自取罪戾也。读书者可不以此为戒欤?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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