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暗恋

这二十多年来，我的相片存了好几册，其中照得最早的一张是小学时的毕业集体照。因年代久远，这张照片已略有些褪色，但我对它却有着一种特别的温暖情感——我常会把照片上的每个人都逐个仔细端详一遍，脑子极力搜索着关于他们每个人的记忆片断；看到最后，我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长久地定格在一个人的面庞上，心跳陡然会不自觉地加速，血液就在浑身迅速蹿动起来……

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是在五年级第一学期开学报名那天。那天下午，像往年一样，新班主任给学生办完报名手续后，就点花名册、排座位。座位刚排定，班主任就给我们训话，教室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李校长，他对班主任说，咱们学校新来了一个学生，插在你们班上吧。校长说着就回头往门口看，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转移到了那位新学生身上：一个身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生，一张白净的瓜子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两条细小的麻花辨搭在胸前，瘦削的肩膀上斜挎着一个红色的皮书包……我看得呆了，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校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教室。班主任说，欢迎你到我们班，你给大伙自我介绍一下吧。她脸上映出了淡淡的红霞，朝前走上几步，就说了几句话，具体讲些什么内容，我现在想不起来，只记下了她的名字——于列红，觉得她不仅人才出众，声音也脆生生的好听。

本来座位已经排好，可因为于列红的到来，与我同桌的那个姓种的女生被班主任调到别的座位上去了，于列红就成了我的新同桌。她的出现，仿佛神仙姐姐从天而降，让我眼前突然一亮；她成为我的同桌，让我暗地里高兴和激动了好些日子，认为这是前世注定的缘分。她浑身就像一团谜，让我充满好奇的感觉：看她的相貌气质和穿着打扮像是城里人，怎么会到我们这样贫困落后的农村小学来上学呢？经过多处打听，我终于得到一些关于她的信息：她的父亲就是我们前进村四组的人，年轻时因为家里穷，兄弟多，就到外乡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不知什么原因就想到了归宗认祖，带着妻小搬回了老家。

认识于列红的第一天，我就在晚上的睡梦里梦见了她，梦见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纱裙，一会儿在草地上嬉戏，一会儿在海边漫步，一会儿在天空里飞翔……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里，她是我梦里的主人。以前，我有好多毛病，好调皮捣蛋，爱惹事生非，尤其是爱欺负班里长得丑陋的女生；但自从和她坐了同桌，我很快就进入“乖娃”的队伍，身上少了许多顽劣迹象。其实，我那时正值青春少年，根本不知“情”为何物，“爱”是何事，只觉得和她在一起非常开心，喜欢在她面前极力表现自己，并开始对自己的仪容仪表讲究起来——去学校前，把手脸洗得白白净净，搽上雪花膏，还偷着把姐姐们的生发油抹在头上，梳一个影视明星那样的“三七分头”的造型扮酷。

在我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巨大变化，同学们都看在了眼里。有些人就背着我嘀咕起来，说我对人家于列红怎么怎么，我虽然听在耳里，但依然我行我素，把他们气得要死，我心里却自鸣得意。但有一次我却遭到了别人的取笑：夏天来临，天气酷热，大家都穿衬衣，我穿的是哥哥传下来的旧衬衣，胳膊肘处有个磨烂的小洞，被后桌男生昝新华给发现了，他当着全班的同学大声嚷嚷，说我成天都想着占人家于烈红的便宜，把衣服袖子都磨烂了，惹得哄堂大笑，我当时被臊得耳脸通红，恨不得立即寻个地洞钻下去。别人取笑我，其实是无所谓的事情，但有一次我和班上的一个长着一头黄色“自来卷”头发，额颅上有三道“抬头纹”的男生玩耍时，他忽然说起了于烈红，他说她长得太漂亮了，要是能讨来给他做老婆那就是天大的福分了。我一听很生气，当即就把脸黑下来，不想跟他一块玩了。谁料他又说：即便我娶不了她，也非得找个机会把她强奸了不可。我一听，火冒三丈，很想扑过去跟那个“卷毛猴”干一架，只可惜我身体瘦弱，自知不是人家的对手，就只好作罢，但从此就恨死了他，也不跟他说话。

印象里，于列红是一个性格活泼的女生，特别爱笑，她一笑，那眼镜片下面就浮出一对活泼泼的新月，嘴角上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那副美丽可爱的模样能勾人魂魄。我最爱看她笑，就常常想方设法在她面前耍怪逗趣，惹她笑。有一次，全校组织期中考试，因地方有限，学校就安排一半学生在教室考，一半学生在操场考。为了不让她受晒太阳的罪，我便主动要求去操场考试。她帮我往外面抬桌子，我忽然觉得好久没看到她笑了，就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刚下教室门口的房台时，我故意装作不小心一脚踩空，接下来一切如我所设计：手一撒开，桌子就翻到在地面上，四腿朝天，我也是四肢朝天。看到这副滑稽样子，她哈哈大笑起来，嘴巴上翘，露出了一对洁白可爱的小虎牙。她这一笑，半天也没停下来，最后竟然笑得弯下腰，用手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这一次，她笑得最开心，时间也最长，让我一辈子也难忘。

和她同桌的日子是我小学里最快乐的时光。六年级时，我们虽然不是同桌，却还在一个班里，我每天都能看到她，也每天能在她跟前活跃地表现自己。但是，这样快乐的日子真是太短，过得太快，转眼就小学毕业了。

上了初中，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我总是不开心，不太喜欢和人交往。我一直希望能把我和于列红分在同一个班里，但现实情况总是与人愿违，我心里满是恨，恨“天公不作美”，恨命运捉弄人。我们那一级，学生多，共分了八个班，因为不在同一个班里，所以，那三年里我很少与她碰面，也很少有机会和她说话。偶然在路上碰到她时，我的心情就格外紧张，甚至很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感觉，很想和她说话，可不知怎么搞得，感觉很自卑，话到嘴边却吐不出口，心口怦怦跳个不停，脸也发烫，总是只好硬着头皮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长期的精神压抑和自卑心理，使我的性格变得孤僻起来，不愿意和人说话，时间一长，偶尔一开口了，却发现自己说话竟然有些口吃，越是这样就越不愿和别人说话，碰到她时也常远远躲开了。我恨自己，心里骂自己是个“窝囊废”“孬种”，竟然没了和她说话的勇气和胆量。我知道我是暗恋上她了，心情矛盾极了，平时见不到她时，成天挂念，见到她时，却极力逃避，我怕她那锐利的目光看穿我敏感的心事，怕她知道我心里所怀的“鬼胎”。

初中的时光就轻易的在那种矛盾复杂的心情中度过了，毕业后，我上了高中，听说于列红去西安省城上了某个技校，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但我常常会想起她。

闲得无聊时，我就翻看相册，那张小学毕业照已经褪色发黄，而她的笑容依然灿烂。

2006年1月22日于西安小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