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就像驴拉磨

　　表妹长得可爱——秀挺的鼻子，温情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一副撩人坯子。可是，表妹没有嫁给心仪的男人，这或许是她一生的痛楚。
　　表妹婚姻悲剧的导演是她的妈妈，也就是我的二姨。
　　五十多年前，我听到二姨和妈妈的悄悄话。二姨说：“姑娘的婚事要早下手，扔把笤帚占个碾子（磨盘）”。还好我当时远在农场当知青，攀不上城里的好小伙，妈妈无法过早下手。表妹惨了，早早地被许配给表妹夫。
　　表妹比我小一岁，本事比我大。在家里干活又快又干净，在单位干会计又精准又灵活。她的嘴巴利落，外祖父总说她有一张“叨木冠子（啄木鸟）嘴”。小时候，我不太服她，在众人面前她常常抢我的风头。有一次，大人们想改善一下生活，指使我们几个十多岁的孩子到公社地里偷玉米，我暗自庆幸有了挑战表妹的机会，因为我发育早，凭着身高马大我也能赢。一进玉米地，我抓住玉米棒子连拉带扯，谁知，玉米棒子和我较劲，怎么也不下来，气得我把玉米秧子扳倒在地。我原地折腾着，表妹却拖着她的半面袋子玉米把我远远甩在后面。我又急又怕，有一点儿非自主排尿，要是守护玉米地的老头儿把我当成断后的抓住，麻烦可大了。这件事之后，我从未动过挑战表妹的念头。
　　表妹夫没法和表妹比。他长得大头，大眼，大嘴，少言寡语，遇到大场面，说话有点儿结巴。第一次在二姨家见到我，他居然没说话。太老实了，我理解不了，但这正是二姨看中他的原因，还有一点，他的爸爸和表妹的爸爸都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门当户对。
　　面对着与心中白马王子毫无重合点的丈夫，面对着被众人称为“明白人”的妈妈，表妹闭上眼睛，结婚，生子。
　　随着见识的增长以及在父母眼中地位的提升，表妹渴望自由，几次提出离婚，但是，接连落地的一儿一女，像绊脚索拦着她。渐渐地，养儿、工作成了表妹情感的全部寄托。孩子健康、活泼，工作也很有成绩，从会计干起，一步一步走到大公司经理的位置上。
　　然而，家庭的不幸又一次落到表妹头上。表妹的儿子九岁、女儿十一岁时，一个窃贼窜进她家，偷了钱，伤了孩子。表妹的儿子死了、女儿头部重伤，奄奄一息。为了挽救女儿的生命，冷静的表妹冲到卫生局长面前，跪地求救。局长下令，破例从外地请来脑科专家。女儿得救并恢复了健康。
　　婚姻的不幸、儿女的不幸合力摧残着表妹，她变得敏感，易悲，易怒，身体也日渐衰弱。亲友担心她身心崩溃，劝她：带着女儿走吧，有爱情的生活或许会冲淡丧子的悲痛。表妹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她说，我女儿捡了一条命，还经得起爹妈不全的创伤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妹依然抱怨不幸的婚姻，但却坚定地守护着女儿完整的家。
　　我一直同情表妹，甚至为她伤心流泪。退休后，几次去表妹家小住，有机会深入思索表妹的婚事，也开始了解表妹夫的精神世界。
　　其实，表妹夫是个有才能、有抱负的人。他很小熟读诗词歌赋，一些名段佳句至今记忆犹新；喜欢探究历史，对历史人物、事件有独到的评说；喜欢钻研乐器，拉一手好二胡，还会吹葫芦丝。年轻时，也曾因不错的文笔被重用过，但妻子的离婚宣言、丧子事件的重创，他的记忆力、反应力、精神状态大不如前，当然也就干不了什么大事。
　　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表妹夫命运中的某些不济，或许和他性格有关。他太不善表达，才能、喜好甚至喜怒哀乐都深藏不露，人们难以了解他，靠近他的内心世界。他那么坚定地爱着、守着妻子，甚至在妻子面前默默忍受屈辱。如果他改变一下自己，敞开心怀，大胆展现自己，坦城地向妻子表述自己的所爱、所思、所求，或许能拉近两个人的自身差距和情感距离，先结婚后恋爱大有人在。
　　表面上，表妹夫早已心态“无为”，平静地面对世界，面对家庭，面对妻子，其实，他非常在乎自己的尊严。一次，在他的车上，只有我们倆，他头一次对我倾诉很多心里话，最后，他的两只大眼睛直视着我，眼圈红红的，铿锵顿挫地说“我也是有理想、有志气的人！”当时，我的鼻子酸酸的，似乎看到他心中的那一汪苦水。
　　表妹守着有情无爱的婚姻，痛苦，表妹夫守着有爱无情的婚姻，也痛苦。表妹应该还有梦，追随爱的梦，而表妹夫，或许决意用一生守着眼前的爱，无论表妹接受与否，或许静静地舔舐着爱的创伤，不敢再爱。他，没有梦。
　　表妹的婚姻不如意，但物质生活一直不错，这大概也是上帝的平衡力量吧。表妹用勤劳、智慧把自己的小窝经营得热火火的，把丈夫、孩子伺候得无微不至。女儿出嫁后，她又协助踏实、聪慧的姑爷开汽车修理部，生意风生水起。表妹夫陪在妻子左右，埋头做力所能及的事。
　　看着表妹家丰衣足食、人丁兴旺的好日子，我羡慕，高兴，也希望表妹换个角度看婚姻。
　　在我的眼里，。婚姻开始时，夫妻被爱情或假以爱情名誉的绳索拴着，围着家庭这个磨盘跑。在风霜雨雪的打磨中，身上的绳索褪色了，纤细了，甚至破损了，而夫妻间又萌生出相互间的怜爱之情、相悦之情、仰慕之情、怜悯之情，萌生出兄妹般的手足情、养育儿女的骨肉情，各种情不断地拧扯在一起，慢慢包裹着身上的绳索，越裹绳子越粗，久而久之，初始的那根绳索早已微不足道了。所以，围着磨盘跑上一段路，大多数夫妻会说“爱情的滋味就是左手拉右手”。
　　拉着磨的驴子各有各的活法。有的走走停停，扭头看看磨盘上的作品，享受成功的喜悦；有的心无旁骛，埋头奋蹄，追寻着远处的目标；有的时不时尥个蹶子，想挣脱绳索，但最后，还是含胸垂头，围着磨盘转啊转.......无论怎么个活法，都能享受到快乐。
　　希望表妹快乐。
　　
　　2013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