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故事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在这个圈内竟会如此流行，无论何时，只要可以点歌，就会听到这凄婉动人的旋律，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在人们直愣愣的目光中，恣意幻化出它最撩人心弦的画面，听歌的每个曾经或正在受着“情”字纠缠的人，都会在歌声中纺编织出自己最难以忘怀的情感往事，而这种纠缠是不分春夏秋冬白天黑夜的，突然之间即可能如决堤之洪水，冲击得你魂飞魄散，意乱神迷，只觉得自己恍如一片无根的浮萍，在汪洋骇浪中逐波而荡，浑不知身归何处，魂倚何方。
　　
　　我想这种感觉应该就算是思念吧。刻骨铭心的那一种，只是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学会用某种方式将之默默隐藏，唯恐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星半点，便如滔滔江水，一发而不可收拾；但有时也是很无奈的，比如当听到这样的一首歌时，没有人会不当一回事地轻描淡写地将之置于谈笑自若之中，即使他是个再会隐藏的人。或者，再比如，就是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在心底纠缠正浓时，忽然收到一封信——那个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放在心上的某个人的信。那感觉，不是自己身临其中是无法体会的。就像仰天看到一只飞翔的小鸟，恨不得用自己的全部来换回那无拘无束的自由一样，有一种惨然一笑或痛不欲生的滋味。
　　
　　我现在就正读着这样的一封信。这是我入狱后那个女孩写给我的第N封信。也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信在我生活中的重要性到底有多大，只是似乎不经意间，我已读了一遍又一遍，某些句子几乎能倒背如流。有时我会情不自禁地在脑中幻出这样一幅场景：窗外，有很好的风光，风从窗隙轻轻拂入，搅起一团茉莉花的清香，淡淡地弥漫在空中；柔和的灯光下，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孩，清澈的眸中，流露出万般柔情；她时而托腮凝思，时而俯首疾书，将她的牵挂与思念尽情托付在落笑缤纷中，将她痴痴的爱与含泪的等待尽情融化在那一撇一捺的编织中。当我的心灵如围在四周的高墙般，禁锢得无法逾越无法穿透，原本最薄弱的那一个地方也渐渐沉积了无数尘埃变得硬如沙石时，这样的一封信，带着自远方而来的暖暖爱意，忽然之间便洒落了整个胸膛，拂去厚厚的灰尘，还复一个明朗澄澈的空间，在这个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流出两颗晶莹剔透的泪滴。
　　
　　我不敢说这样的一封信中包含的感情是支撑我生命的全部希望，但至少，它承载着我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一份情怀。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份感情，我也只能悄然隐于心底。因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拥有它；我不想去想，更不敢相信，因为这份感情延续在我身陷囹圄之后，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爱情，或许，仅仅是一种安慰而已。
　　
　　真的，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是在入狱之后才真实地触摸到自己内心的这种脆弱的，然后我才终于明白以前的所谓不在乎，其实是装出来的。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冬天，正是冰天雪地万物萧瑟时节，忘了当时在干什么，忽然听到了刘若英的这首《后来》，霎时间，胸口宛如被什么重物猛击了一下，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那个原以为可以忘记的女孩的音容笑貌就那么清晰地出现在脑中。我当时就知道，我完了。那一段时期是我一生中难以忘怀的日子。肉体的禁锢已经显得微不足道，心灵上的枷锁才是最痛苦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内心的沮丧与彷徨也愈加浓烈，阳光、蓝天、绿草……在我眼里都是同一种颜色：灰暗。这种灰暗几乎占据了我全部的生活，包括思想、意识和心底的那一点对感情的侥幸与希冀。三十岁的我，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就在我的心在灰暗的深渊中愈坠愈深的时候，忽然收到了一封信。那是2009年9月11日，一见到那熟悉的字迹，我的头嗡地一声，一颗心怦怦乱跳，仿佛要冲出胸膛，一时间便连血液都似乎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莫非又是在梦中？
　　
　　悄悄找个角落，轻轻展开那几纸，先上下抚平，然后仔细端详一下那似乎尚带着墨香的字迹，良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读下去，唯恐读得快了，某个刚刚得到的宝贝会忽地飞走，如在那之前做着的无数个梦一样。
　　
　　女孩将她的爱用另与思念一种方式表露了出来：含蓄、隐蔽。她极力想将她的感情包裹在平淡的言语中，极力想表达一种平静的关心，却不料在不经意中，已暴露了她的内心。读着信时，似有一缕清香自纸上弥漫开来，飘逸四方，置身于梦里早已闪现了无数次的那个美丽公园。在那个公园的小凉亭里，多少甜蜜的回忆霎时都复苏了，令人心神俱醉，久久不愿回到残酷的现实。
　　
　　泪水，一点一点溢出眼眶，又一滴一滴洒落到信纸上。抬起头，天空中悠悠飘浮着几朵白云，一股柔情霎时自心底升起，我多想马上就出现在她面前，大声地告诉她：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把你的幸福交给我，让我用我的一生来呵护你，好吗……
　　
　　这封信让我的心情豁然开朗，但残酷的现实并没有让我忘乎所以，理智告诉我，至少现在我还难以向她承诺什么，即使我的内心早已是柔情万种。于是在以后的复信中，我并没有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我的理智占了上风。这无疑是痛苦的，当面对爱却不能酣畅淋漓尽情倾诉时；当终于懂得什么是爱却不得不埋于内心的时候，这种痛苦便宛如一根根的针，攒刺在身，痛苦在心。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孩，我的心思她一猜即中。在此后的通信中，我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这是种令人向往的默契，我们将这份浓浓地感情默默地埋在心里，等待它终于可以尽情释放的那一天那一刻。
　　
　　或许是考虑到我此时的处境，又或许是为了坚定我的内心，她给我寄来了一本厚厚的日记本，全是在和我分开的这段时间写的：
　　
　　“是谁让我如此思念？又是谁让我这样牵挂？”……
　　
　　“每个星期六都是我的情人节，因为你为我在这一天特别定制了祝福，可是，今天没有了，有的只是心痛的滋味，在心底慢慢延伸、慢慢体会，好想知道你现在好不好……”
　　
　　“还记得我曾告诉过你的那个梦吗？夜深人静，你仍伏案写作，我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你，累了，我给你沏杯茶，帮你揉揉肩……答应我，帮我圆了这个梦，好吗？”
　　
　　这是一个女孩坦荡真诚而又痴情的自白，是她敢爱敢恨的内心坦露。读着日记，我的心一次又一次被震撼、被感动。我没能想到这个外表活泼开朗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女孩的内心竟蕴藏着这么丰富的情感。读着那一行行字，便仿佛看到她深蹙的眉头、哀怨的双眸，她的一颦一笑已深深印入我的脑海，我知道，这一辈子就是她了。
　　
　　时光如流水，转眼又过了一年。我的刑期也所剩不多了。我们的通信依然在那种默契中延续着，但在彼此的心里，其实都正在渐渐积攒着对爱的渴望。毕竟，梦想跟现实越来越近了，那个曾经憧憬曾经不敢过多奢望的企盼也终于可以遥遥可及了。一想到这些，我居然会有种想落泪的冲动。我知道，这是喜悦的泪，是历尽劫难终于苦尽甘来的泪，是终于可以大声说“我爱你”时尽情释放的泪。
　　
　　我知道她一定会等我，一定会在前方的某个路口或某个站台等我，我甚至已经看到她在不远处正手拿一束鲜花向我摇曳，向我招手，向我呼唤。这已是一条可以实实在在能让人感受到幸福的路，所有的阳光都铺满了这条路，也照耀在我和她的身上，让我看见那个梦中女孩泪流满面地向我走来……
　　
　　亲爱的梅，我愿把我的梦我的追求留给你，我愿把我的早晨我的黄昏留给你，我愿把我生命的一半留给你，然后，必有你成为我的另一半，必有你容纳并拥抱我的一切……
　　
　　虽然现在我很孤独很孤独，想尽快找到你向你倾诉我的思想，向你打开我的情怀，但毕竟还有那么一段短短的距离，于是，我只能再次静下心来等待，并在等待中凝聚我的渴望我的向往，以及我所有的思恋与情怀。
　　
　　就这么走向你，我的梦中女孩，我满身尘土，满身疲惫；就这么走向你，我的知心爱人，我满怀感激，满怀期待。
　　
　　就这么走向你，走在阳光灿烂春意盎然的季节里；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我们的手紧紧牵在一起，直到我们一起慢慢变老，坐在摇椅上慢慢聊……
　　
　　这，就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