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君不似江楼月
2017-05-20 07:51 编辑:云彩间
记得小时候读北朝民歌《刺勒川》,只需读一遍,便能铭记:
刺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短短的二十个字,就展现了草原苍莽辽阔的景象。而宋朝有一个人,竟可以将一阕词,用质朴的语言,填写得如民歌一般朗朗上口,意境悠远。让人只需读一遍,便已难忘。
这个人叫吕本中,河南开封人氏,宋徽宗时进士,其曾祖、父亲俱为北宋名臣。其性格刚正不阿,风骨凛然。因不满秦桧对金的主和政策,他在朝堂之上直忤秦桧,向高宗赵构上书他的抗金良策。无奈奸臣当道,如同辛弃疾,空有一身抱负无处施展,最后被人罗列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遭贬官罢职。吕本中宦海沉浮,仕途坎坷。北宋灭亡时,他流寓江东,江南的美景与羁旅愁思,常让他感慨万千。由于他常年漂泊在外,与情人聚少离多,天涯羁旅中的他,常思念远在故乡的情人。
,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离别。
恨君恰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
——宋吕本中《采桑子》
这首词写别情。上阕写他行踪不定,在东西南北漂泊,每当月亮升起时,便会想念他的情人。因此他慨叹,情人不能像月亮一样和他在一起长相厮守。下阕写他痛情人聚少离多,就像月亮一样,难得几回团圆。
词中用“江楼月”作比喻,上阕赞美江楼月,“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他虽然四处漂泊,但是与情人的心却永不分离。下阕写“江楼月”,“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是难得团圆的恨词。词人的情感流露自然,不加修饰,比喻非常贴切形象。
其实,吕本中的情人何尝不也是这样的幽思呢?她独自守在深闺,将最美好的年华都付与了等待。常年的等候,她怎能不会心生怨恨呢?爱之深,恨之切,她一定也怨恨他,不似那江楼斜挂的明月,抬头便可见,月影相随。她一定也怨恨他,像那江楼上的明月,给了她短暂相聚的甜蜜,转身又是无尽的别离相思。她不知道牵挂着自己情思的他,何时才能归来?不愿怅惘,可这明月,偏偏让她生出无端的惆怅。
这能怨谁呢?怨不得他,更怨不得她。谁让他生在乱世之秋呢?谁让他生就一副硬骨,不肯与奸佞合污?他总是在追寻,让他情牵的大宋半壁江山;他总是情系旧时的故土。只是江山已易主,大宋的半壁江山风雨飘摇。国已不国,神州已陆沉,懦弱昏庸的赵氏朝廷,偏安江南一隅,在西湖歌舞升平中乐不思蜀。醉眼朦胧中,直把杭州当汴州。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故土在金人的铁骑下痛苦呻吟。遗民泪尽胡尘里,声声胡笳,在警醒着那些怀念故土的,命若琴弦的士人。岳飞“仰天长啸”,辛弃疾“拍遍栏杆,登临意,无人会”,“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就连一介女流李清照,也发出“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慨叹。可惜这些心声,朝廷听不到,也不愿意听到。在这样的背景下,吕本中和他们一样,心声无处诉,有梦难圆,有家难回,无处话凄凉。
于是他写了一首《南歌子》:
驿路侵斜月,溪桥度晓霜。短篱残菊一枝黄。正是乱山深处、过重阳。
旅枕元无梦,寒更每自长。只言江左好风光,不道中原归思、转凄凉。
国破家亡,一个人行走在漫长驿道上,渐行渐远,百无聊赖。夜月的清辉,凄冷地洒在这个断肠人身上。溪桥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晓霜,他的心中浸满了国仇家恨。安静地经过路旁的农舍,不经意的一瞥,篱笆里寂寞地盛开着一枝黄菊。以往这个时候,正与家人朋友,举杯邀明月,把酒话桑麻,而现在这个重阳节,他却是一个人在天涯羁旅中,孤独地度过。夜已深沉,辗转反侧,久不能寐,何时东方才能破晓?这样的流浪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他想起了远在天边的情人,他怨恨她不似那江楼月,不能与自己常相伴随;他怨恨她恰像那江楼月,难得与自己团聚一次。几多怨恨,几多牵挂,一往情深,却又念念难忘。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吕本中就是这样一个远有抱负,亦很情深的男子。他在《踏莎行》中写道: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争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
记得去年,探梅时节。老来旧事无人说。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别离。
雪花似梅,梅似雪花,多么地冷艳绝伦啊,可面对如此美景,他偏偏烦恼起来,原来南楼见证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去年此时,他与情人前来赏梅,当时南楼月正圆,而今早已人去楼空,物是人非。只见江楼月,不见旧时人,心中千言万语无法诉说。他怪自己当初那么轻易地就离别了,如今是空留遗恨。他只能斜倚南楼,沐着皎洁的月光,对月空诉离情:
,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离别。
恨君恰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明月向来惹相思。
忽然想起席慕容的一首诗《乡愁》: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夜晚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
彷佛雾里的回首别离。
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席慕容的乡愁总在有月亮的夜晚响起,吕本中的情思也总在有月亮的夜晚响起。我想吕本中的情思比起席慕容的乡愁,除了思念故土,应该还多一个人的名字。每当月亮升起时,他就会想起她,他的心就会飞越历历关山,飞到她的身旁;每当月亮升起时,他就会忆起与她的南楼旧事,慨叹“”。
我想,在每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吕本中一定是枕着她的名字入眠。因而,在吕本中的愁思里,比秦少游多了一份清冽,多了一份风骨;比辛弃疾多了一份缠绵,多了一份婉丽。
2014.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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