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惜一切代价在一起 (作家选刊征稿)
2017-08-08 19:25 编辑:云彩间
太阳把窗棂涂成夕阳红,日子虽显潮湿,但光线仍从窗外一权权牵牵扯扯地眨着眼小心地看着强。他的爱妻雨离开了二个月,这暗淡无光的日子就像去了一百年。
钱钟书有句名言:城中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来。话此时正像一位须髯智者站在他的眼前,嘴巴张得老大,眼睛溜转如梭,有些夸张戏剧性地数落他的不是。没有婚姻时,家庭如同远处的玫瑰妖魅地鼓舞着他踏入。有了又像入秦朝暴君把他禁锢得透不出气。
现在是自由了,雨不在身边。不足一百平米的房子旷如草原。张扬的空气里单嗅不出人的气味。倒是窗台上的勿忘我像一团紫色的雾在那里升起了炊烟,袅娜着人间情味。莫非人非要遭受身心上的惩罚才能真切感知为人的属性,一个人的本性原得另一个人来付出宽宏大量来容忍。
谁能容忍他的不足?二等残废的身高,不会做饭不会赚钱也没文化,更无家庭显赫背景。
不会赚钱让他默默无闻,但不会做饭这一招让他在同学中一举成名。
一次百年不遇的同学聚餐,一位吃惯了珍馐美味的同学看到他全副身心做出的饭菜,龙颜极为不悦,笑道:“这是喂猪的吧。”噼哩哗啦落下倾盆笑语,拍拍屁股毫不留情摇头而去。另一位吃了一口脸色刹时惨白,一咕噜跑向洗手间呕吐去了,出来时一副病态恹容,翻滚一叠奄奄一息的话:“早上吃得多,现在真的不饿,家里还有事情,先走。”更有一位干脆不尝唯恐劫匪劫持,害怕得要命,火急火燎自身带的包也不要冲门而出。
锅碗瓢盆交响曲奋力演奏了二个小时,盛装出席一桌子的饭菜无人坐庄。他独对雨一丝不苟端碗的气魄,一种无言的感动涌动他的全身。待同学们一个个走得精光,她迅雷地往口里扒饭,迎面展百合之笑,气定神闲,说,这菜做得相当好,香得地道,只有她才有这等独霸天下的福气。
如今这样的福气被生活的洪水全都冲垮了,他不知它们去了哪里。曾经千万次后悔不应该娶太能干的人为妻,娶雨就像娶了一帮持着压力兵器在侧的莽汉,让他心力交瘁,走哪里都想着要奋斗要出人头地。他不得不承认她有独挡一面的才能,二年不到,帮他实现了三极跳,从生产线普工到技术骨干到工厂的老板。其实他并不需要这样的级别待遇,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也无意入侵别人的地盘,与其战战兢兢地行走在高端生活的悬崖,担心日后被打回原形,不如当个一活得稳妥一无长处的平俗人来得无忧无虑。
越是害怕的东西越是如春笋猛长,强的老板椅在竞争激烈的市场环境下,很快被更强更有声势的人淘汰,不到一年功夫家底赔光。原先生猛海鲜的日子现在是方便面泡白开水。乌云笼罩下,强把这种灭顶之灾无奈转移泼到雨的头上,发起怒来形如猛兽,冷言冷语把雨拍打得支离破碎。雨怒火中烧,苦心孤诣的一番打造竟换来强的怨恨与不解。雨夹着一颗破碎的心滚出了门,她眼含泪意,说:“你自己混吧,混到死!打死我也不管了,我另谋它路!”
雨不是被生活打垮了,是被强的不支持不理解彻底打败。能有今日,雨的闺蜜敏说她全是自作自受,曾经不是没跟她友情提醒过,嫁给强,准没有出息。可雨不听。这下宿命大百天下。容不得雨不思索当初敏的话真是放之四海的绝世真理。
敏有激光眼,瞄准当初的男友是绩优股,所以顺理成章成了可以随便出入世界各地的神仙。而敏低调地说她的发迹纯属天意,本没指望成功,都是别人推上去的。开了间不到一百人的工厂做滑板车,没想到老外的订单源源不断。一年就赚了一个亿。当雨向敏开口借钱准备东山再起时,敏马上应允,还劝她把强尽快拿掉,同学中只有雨混得最差,人三十岁无房无车不说,连小孩也不敢养。堂堂正正的雨有才有貌偏搭上一个傻冒强,没才没能也就算了,还有一双一字不识的父母。敏认为这不能怪谁,只能怪雨也是傻冒,眼光决定视野,视野决定高度。雨的衰败局势姑且不论,敏还是给了她一千个怜惜。
雨当然是去了敏所在的深圳,借用敏的银元,在市区开了一家湖北餐馆,像摸像样。
为了吸引顾客,雨在成本上采用微薄利润甚至无利可图的技法微笑经营。这天,晚上九点几近打烊,冲进来一对情侣。女孩风尘仆仆地说:“快,老板来两碗热干面,两份三鲜豆皮,一份鸭脖……”
没多久,雨站在角落看着女孩把服务员先端来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移向男孩,疲惫的眼神里面藏不住温情的暖阳,她说:“你先吃,我不饿,等会再说。”
“你刚才在路上还说饿得眼花头晕,这会又来诓人!”男孩埋怨地把碗用力推到女孩面前。
女孩推辞不过,于是撑起了长筷,用力搅了一大把,一碗面一呼百应整装而起,个个争先恐后往男孩口里跳,男孩还没回过神来,面条的前半身已径直赶向他的口中。男孩担心面撒到碗外,整张脸火箭速度向前一掇,瘦弱的身子飞镖似的往前一倾,此时面条齐刷刷飞流直下,流了下来。情急之下,男孩只得把手当成筷子迅猛往嘴里扒。芝麻酱此刻像圣诞老人的胡须糊得男孩满脸荒芜,活像小猪偷食时,一堆糠粉涂了个大花脸。女孩惊悚,低头掩笑。
女孩将笑隐藏到绝妙好处,静静地说:“结婚那天,我们请几个要好的同事就算了,你我又没存到钱,两家父母都不容易,我们怎么能伸手要父母的钱?能节俭还是节省点……”
“不行,人生就这么一回,我那帮哥门决不同意,我不请他们的客,还不被他们撕了。”
雨看着他们,心像被针猛烈刺了一下。此时她真想把婚姻的秘诀全部化为“九阴真经”亲口授给他们,她希望他们百头偕老,纵有万难若以爱的方式解决,一切的问题都不叫问题。这是她最想馈赠给他们的结婚礼物,也是最想向全世界真心相爱的人说的智慧箴言。想当初自己不也是这样,单纯地为爱情赴汤蹈火,忘我忘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的她却找不到以前的感觉?难道时光的无情不及人的无情?或许人心一私了,那么爱也就会跟之死掉。那么雨断定自己的心可能被世俗侵蚀得私有化了。这是她不知不觉的陷入,没有人真正让她这样做,是她自己把简单的爱捆上了世俗的光环,其实那光环就是个紧箍咒。
都说距离产生美感,那么她与强的裂痕是否能被距离的脂粉渐渐弱化?还有人说距离是感情的最大杀手,那么她与强之间,会不会随同光阴荏苒,情感减淡呢?
雨在情侣爱的光照下发觉自己异常寒冷,这寒冷让她感受到强曾经的光热正向她射来。虽然他做事不精明不果断,但还是一切以她说了算;虽然他把饭做成了糊锅巴,但起码他俯身做了;虽然长相丑陋,但内心善良。爱本来是付出不是额外的补助。她有什么资格要求强去做一位她想要的模型呢?雨的心口似千钧之力压来,阵阵暴雨般的疼痛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另一座城市的强。
强在哪,他又在干什么?这些天来强一直吃烧饼。每次从烙烧饼的火炉经过,一阵阵的热浪包围着他,这份热驮着生活的琐碎,烘烤着世间的冷暖。卖烧饼的是一对来自河南外地的中年夫妻。擀面的女人头卷靛蓝碎花头巾,身系白色围裙,一头长长的秀发深深藏在头巾下。男人不停地朝女人擀过的面饼上间或撒些芝麻,再用毛刷在面饼上顺畅地涂上一层层的豆瓣酱,动作麻利气派。一会把火钳伸入炉中,夹出黄灿灿的烧饼如抱他亲生的小儿,一会儿不忘取下肩头的毛巾帮妻子擦额头上的汗珠,而自己头上的汗却只用袖口去擦。猪油与葱花的香芬四散扑鼻而来,日子像悬着金色的铃铛,不间断地向水深火热的灾难诉说着幸福的光色。
强天天买烧饼回来,真正喜欢的不只是这烧饼的味道,他所敬重的是这对夫妻的相敬如宾与艰难中的共同依赖。这烧饼的味道是他一直熟悉的味道,自小这味道就存在父母和谐共处的絮叨中,邻里乡民友好的关照中,天地共依的温情拥抱里。
他多么希望此时他与雨不求十指相扣,能一前一后就是美好。幸福的真义便是共苦时的刻骨铭心。他看惯了公园角落男女纠缠成藤,厌烦了大庭广众之下群体热吻的比赛,也听惯了电视机里非诚勿扰的肉麻誓言。而此时此景却比让万人空巷的《还珠格格》更能打动他的心灵,让一个行走于流离荒郊的野魂孤鬼真切找到了幸福的源泉。
他把刚买来的两块烧饭放在桌上,他不打算吃只想看着它们,就像看到那对夫妻正在打桩围田,筑幸福的巢窝,涂画着爱的滋味。看着看着,他眼中的串串泪珠顺着时间的长河滚落下来,泪珠连着泪珠,一粒粒像烧饼上的芝麻星星点点犁出一条条生活的芬香之径。
强不用擦拭,就让这长年积聚的泪水使劲地下,下成一片汪洋,然后他跳进去,这样出来时别人肯定看不出他苦难时的无助与蝼蚁般求生的卑微。
片刻,强的哥门大如雷雨般的敲门声把强即刻拖回现实,强抓紧收泪示笑。
“杨阳,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强镇定自若。
“台风,今晚有台风你还不知道么?不要外出,小心被刮走了。”
“雨呢,不在家?”杨阳看着无生无机的家,像亲临死伤无数的战场,他忙着帮强把战乱后的残兵败将收拾成形。
“工厂倒闭,雨去了深圳,我与她闹翻了。”强极不情愿地说出真相。
“去了多长时间?”
“二个月。”
“你是猪啊,还不把她快点请回来,男子的臭面子能值多少钱?”
“老哥以过来人的身份跟你说,听我的,不惜一切代价在一起。谁没有个沟沟坎坎?有苦一起承担这比什么都重要都值钱!”杨阳激动得唾沫横飞,一肚子的话要狂泄。
“你看看,三十来岁的哥门当中离婚的将近过半,为什么?还不是绝大部分的人太聪明,都不想付出爱的代价,只想以爱的名义获取自身的满足,那是对婚姻最致命的践踏。有了困难,不要相互指责埋怨,装出互不相干的样子,而是要低下身子围坐一起,一起想办法渡河……”
“真心相爱的人就要在一起,苦的时候更要在一起,而不是劳燕纷飞各自怀胎。有什么吞不下的苦,咽不下的伤,大家把心凝聚一起,劲往一处使,力往一处用。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矛盾?幸福的首要秘术是无论你多么强,你都得让对方比自己更强,你当配角就好,没见过历代名著,死得早的都是主角……”
杨洋抚摸着强的脑袋把心头的话像喷火一样喷向台风欲来的暮色之中。火苗借着火势把强的内野一下点燃,火焰照亮着苍穹,一直照到了南方的深圳。
强开始打开笔记本,在网上订票,一张长着翅膀的飞机票飞离他的指尖,飘向远空,他要与她在一起,不惜一切代价在一起。
不惜一切代价在一起,化苦难为甜蜜,共赴一场爱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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