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天荒地老的爱情

　　【1】
　　1999年的某个下午，青妍突然收到一条短信，上面写着，放学后在图书馆门口的车棚等我。“我”是谁。
　　等到青妍看见了班长楚笳才意外地发现，原来有人默默地关注自己。
　　黄昏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漏下来，在地上铺洒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楚笳望着不远处稀稀落落地推着自行车回家的同学，意味深长地说，你的作文写得不错，我看过，很喜欢。
　　青妍“哦”了一声，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是喜欢自己还是喜欢自己的作文？
　　楚笳没听到青妍再说话，他忽然抬头，问，青妍你想考什么样的大学？
　　什么样的？不知道，不过至少离开这儿吧。
　　不管你去哪儿，我都陪在你身边。楚笳的语气里有一种难言的肯定，他深情地望着青妍，就好像青妍马上要飞走似的。
　　青妍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刻不平静了。在紧张而枯燥的高三生活中，突然有个人告诉你，他默默地关注你，并且已经关注很久了，都是应该让人感到清新的。更要命的是，他还是所有女生的偶像。
　　楚笳有着寒星般明亮的眼睛，他的嘴角总是藏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永远是出尽风头的那一个，女生尖叫的对象，老师的得力助手。运动会上，他是主播；篮球场上，他的投篮完美无瑕；辩论会上，将对手辩得哑口无言，喝彩声不断。总之，青妍对楚笳只有默默的崇拜。
　　被楚笳喜欢应该是件值得窃喜的事，可青妍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青妍知道楚笳的优秀盖住了她所有的光环，在青妍心目中，爱是平等的。
　　于是，青妍更加发奋地读书，她希望让楚笳看到更好的自己，更好的青妍才值得让楚笳奋不顾身。
　　2000年高中毕业，青妍到首都北京上学，楚笳以三分之差与北京的一所大学失之交臂，调剂到南方的一个小城市。
　　【2】
　　大学校园从来都是恋爱的天堂。19岁的青妍眼神明媚，这样的女孩儿似乎没有理由让人不喜欢。但青妍一直没有忘掉楚笳那寒星般的眼神。
　　但是青妍不知道，有个叫宗璧的男生站在不远处一直观察着青妍。她的各种爱好，她的衣服，她读书时微微上扬的嘴角，她皱眉头深思的样子，都被他有意无意地记录在脑子里。
　　宗璧喜欢青妍这是全寝室都知道的事，青妍也隐约有所察觉。最轰动的是系里的元旦晚会，宗璧带着寝室七个帅气兄弟的劲爆街舞，成为当晚的高潮，结束后，宗璧站在台上迟迟不肯谢幕，他的头发上不知是汗水还是亮片，闪闪发光，男生说，不管你喜欢谁，青妍，没有人能阻止我喜欢你。
　　全场沉默了片刻，继而尖叫如雷，人人兴奋地询问，青妍是谁，青妍在哪里？如果有个男生喜欢你，并且他长得不错，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无论你喜不喜欢他，最起码有这么个人送花送礼物，愿意在寝室楼下给你弹吉他唱情歌，都应该是件挺美好，挺让人羡慕的事情。
　　但青妍拒绝了宗璧，他的痴情让青妍感动，但感动过后是平淡如水的友情。
　　大三那年，青妍的生日，她在校刊编辑部一个字一个字地校正下一期的文章，空荡荡的走廊，她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楚笳。
　　他变得又黑又瘦，青妍差点认不出他来。
　　楚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穿一件蓝色T恤，拎了一小袋水果，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好久不见的楚笳就那么突然地站在青妍面前，青妍有点不可置信，愣了半天，才问，你怎么来了？
　　其实，楚笳没去南方上大学。他为了当初对青妍的诺言，悄悄的跟在青妍后面，上了驶向北京的火车。青妍的大学在市区，楚笳负担不起昂贵的房租，就在附近租了一间地下室，白天去工厂上班，晚上摆地摊。
　　三年的艰苦生活没有打垮他，他发誓要给青妍一个明艳艳的明天。
　　青妍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楚笳却站在一旁，用非常坚定的口吻回答，我是心甘情愿的。
　　【3】
　　他们每周最少会见两次面，他来给青妍送吃的用的，偶尔发了奖金，带她出去吃顿好的。如此，青妍被很多同学羡慕，每次女友问起楚笳，青妍都骄傲地说，他是我的男朋友。满脸甜蜜。
　　暑假，青妍对楚笳说，课余时间干脆也找份工作，可以锻炼一下自己，也可以减轻一下他的负担。
　　他却不让，要她复习考研。他很坚决，不容抗拒。于是空闲时间，她开始钻图书馆。
　　大学毕业，她顺利成为本校的研究生，而楚笳凭借自己的努力，也做了工厂的管理阶层。
　　由于青妍成绩不错，人也漂亮，她在北京顺利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青妍为了让她和楚笳在北京站稳脚跟，青妍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她开始学会如何在领导面前恰到好处地表现自己，学会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自我保全，夜夜加班，没有周末，公司上下视其为潜力股，是职场白骨精。升职、加薪，不过两年光景，青妍已在市中心租了高档公寓，站在落地窗前可以望见远处的天安门。
　　可是，当她得到这一切时，楚笳不见了。
　　任凭青妍用尽一切方式寻找楚笳，楚笳就像滴入沙漠里的水，杳无音信。直到有一天，青妍见到李克。
　　【4】
　　李克是楚笳和青妍的高中同学，楚笳和他拜过把子。他大学毕业后，留在深圳一家国企。他来北京出差，约青妍出来喝茶。李克告诉青妍，楚笳这些年过得很苦。高中毕业那天，他一个人跑到学校后面的小河边，抽了一天烟，第二天，他就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为此，他差点和父母断绝了关系。他说，他曾经许诺过你，要陪在你身边。
　　他没钱租北京的地下室，就住工棚，夏天腿上满是蚊子咬得脓包，冬天手上的脓疮直流脓。为了给青妍买个像样的生日蛋糕，他吃了一周的馒头咸菜。
　　青妍愕然，原来那些好吃的，不是工友们的馈赠，是楚笳的血汗呀。
　　李克拿出一封信，是楚笳走时留给青妍的。内容是：
　　青妍：
　　我打算离开你，看到你今天的成就，我很开心。我知道，我没有能力给你完美的幸福，在这个城市，我给你的爱是那样的卑微，我不希望你以后跟着我受苦。只能放手，让你去飞向更多的幸福。祝福你！
　　楚笳
　　青妍死死盯着这封信的每一个字，渐渐地，她感到心脏一寸一寸慢慢地疼起来。
　　楚笳一直说，你想要平等的爱情，可是，他说，他再怎么奋斗都不可能与你平等了。李克伤感地叹息。
　　青妍重又想到过去那一切，婉转流去的光阴。他寒星般的眼睛，修长手指拨弄篮球的样子，还有那些远远近近的注视。他在岁月的角落里一直陪伴着她，哪怕一句不经意说出的诺言。或许，没有青妍，楚笳会去北京上学，会有一番大的作为，毕竟当年他是那么的优秀。
　　那些为了爱的诺言，一点一滴，汇成青妍心中永远的痛。
　　【5】
　　年底回老家，青妍跟高中同学聚会。她恰到好处地照顾席间的各个同学，记得每个人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谈笑风生，不会冷落了任何一人。楚笳没去，她听人说，楚笳结婚了，妻子是个温柔知足的女孩。
　　她必定也是让青妍羡慕的女孩。
　　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青妍遇见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可惜再也没有一个叫楚笳的男孩，为了她，不顾一切。
　　入夜的北京浸泡在秋天氤氲的气息中，下了班的青妍洗了澡，倒在床头。妈妈在厨房跟宗璧有说有笑地做饭，她是上周从老家过来的，为的是照顾妊娠反应有点厉害的青妍。
　　宗璧现在是世界500强企业研发部的主管，年薪80万。青妍打开广播，主持人在声波的另一头，说，喜欢过一个人，是真的喜欢啊，那时候想到他，觉得心里都要开出花来，把他的声音悄悄录下来，睡觉的时候一遍一遍地听。一个人坐末班车去看他，穿过整个城市。可是，这样的爱情太沉重，沉重到走不完天荒地老。
　　许久，青妍听到宗璧在外面叫她吃饭了，才擦去泪水，走向餐厅。她看到宗璧端着一盘姜葱炒蟹走向餐桌。满脸的幸福如十月桂花，香飘整个世界。有一段没有伤害的过去，其实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青妍眯缝着眼，不觉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