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朗诵:过富春江 郁达夫
2019-07-31 00:39 编辑:系统管理员
前两天增嘏和他的妹妹,以及英国军官晏子少校来杭州,我们于醉谈游步之余,还定下了一个上富春江去的计划。
这一位少校,实在有趣;在东方驻扎得久了。他非但生活习惯,都染了中国风,连他的容貌态度,也十足带着了中国气,他的身材本不十分高大,但背脊佝偻,同我们中国的中年人比较起来,向背后望去,简直是辨不出谁黄谁白;一般军人所特有的那一种挺胸突肚、傲岸的气象,在他身上,是丝毫也不具的。他的两脚又像日本人似地向外弓曲,立起正来,中间会露出一条小缝,这当然因为他是骑兵,在马背上过日子过得多的缘故。
他虽则会开飞机,开汽车,划船,骑马,但不会走路;所以他说,他不喜欢山,却喜欢水!在西湖里荡了两日舟,他问起近边更还有什么好得地方没有,我们就决定了再陪他上富春江去的计划;好在汽车是他自己会开,游半日的工夫,就可以往返的。
驶过六和塔下,走上江边一代波形的道上的时候,他果然喜欢极了,他说这地方有点像日本的濑户内海。江潮落了,江水绿的迷人;而那一天午后,又是淡云微日的暮秋天,在太阳底下走起路来还要出一点潮汗。过了梵村,驰上四面是萧山,满望是稻田的杭富交界的平原里,景象又变了一变,他说只有美国东部的乡村里,又这一种干草黄时的和平村景,他倒又想起在美国时候的事情来了。
由富阳站里,沿了新开的那条环城马路,把车开到了鹳山脚下,一步登天,爬上春江第一楼头眺望的时候,他才吃了一惊,说这山水真象是摩西的魔术。因为车由凌家桥转弯,跑在杭富道上,所见的只是些青山平谷,茅舍枫林,到得富阳,沿了那座弓也似的舒姑屏山脚驶入站里,也只能看到些错落的人家,与一排人家的南岸的高山;就是到了东城脚下,在很狭的新筑马路上走下车来的一刻,没有到过富阳的人,也绝不会想到登山几步,就可以看见这一幅山重水复的黄子久的画图的。
我们在山头那株樟树下的石栏坐了好久,增碬并且还指着山下的一块“汉高士严子陵先生垂钓处”的石碑,将范文正公的《祠堂记》,以及上门七里泷东台西台的故事,译给了这位少校听。他听到看谢皋羽的西台恸哭的一幕,却兴奋起来了,说:“为什么不拿这个故事来做一本戏剧?象席勒的《威廉退儿》一样,这地方倒也很可以起一座谢氏的祠堂。”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他一面开车,眼睛呆呆看着远处,一边却幽幽地告诉我们和增碬说:“我若要选择第二个国籍的话,那我情愿来做个中国人。”
车过分金岭后,他跳下车来,去看了一番建筑在近边山上的碉堡;我留在车里,陪伴着一位小姐,一位太太,从车窗里看见了他的那个向我微俯的背影,以及两脚蹒跚在斜阳衰草的山道上的缓步,我却突然间想起了一篇哈代的短片,题名叫做《忧郁的骑兵》的小说。联想一活动,并且又想起刚才在鹳山上的所谈的那一段话来了,皱鼻一哼,就哼出这样的二十八字:
三分天下二分亡,四海何人吊国殇,
偶向西台台畔过,苔痕犹似泪琳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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