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叫王守全的树

2018-03-28 13:51 编辑:米晓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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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天光

  群柏坡是一片柏树林,这些柏树有的超过了一百年,最年轻的树也有四五十岁。在这些遮天蔽日的柏树里,有一棵高大的柏树。它长得很齐,树干弯曲,树上的癍结很多,树皮也有很多伤痕。在树林里,它显得很猥琐,甚至很丑陋,但它绝不是一棵很普通的树,它有名字,叫王守全。外地人不知道这棵树为啥叫王守全,连林管局的副局长,被誉为山里通的苑书槐都不知道这名字的来历。山下的殿臣屯一直没有改过屯子的名儿,至少有一百多年都叫殿臣屯,原是村中出过一位知县,这知县叫苑殿臣。殿臣屯已有百余年的历史,但屯子里的人活一茬死一茬,已让殿臣屯面目皆非了。另外,屯子里又有一半的外来户,有的是逃荒过来的,有的是到这儿避难的,也有投奔亲戚来的。这些人只把殿臣屯看作是最后的驿站,他们不会将殿臣屯的历史荣耀起来,因为他们除了知道屯子的符号,连屯子周围的山沟、河套的历史都一无所知。殿臣屯的人只知道群柏坡上有一棵树叫王守全,对这棵树名字的来历却说不出一二来。好在这个屯子里还有几位将近百岁的老人,他们能说出山上的那棵树为啥叫王守全,但让人感到疑惑的是,这几位老人对这棵树名字来历的讲述却大不相同,甚至他们讲出的关于这棵树的传奇,相互间都格格不入。

  我在五营子林管局搞调研,听说了群柏坡上的那棵叫王守全的树,就到山上去看。我问苑局长,这棵叫王守全的树的来历,苑局长说,我确实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可我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当兵走了,后来转业分到别的县,两年以前才到五营子林管局。我虽然不知道王守全这棵树的来历,但是我可以给你介绍殿臣屯的那几位老人,他们能讲出这棵树为什么叫王守全。

  我到殿臣屯去拜访那里年龄最大的老人,很巧,这个屯子的三位老寿星竟然是连襟儿。大连襟儿叫苑子轩,年轻的时候读过私塾,口才很好。他对我说——

  大清光绪年间,群柏坡后山是蝎子沟,山势险要,柏树不多,却生了许多槐树。这里有一伙儿山匪,三四百人,有许多外地人,据说他们是被打败的蒙族人。山匪的大王叫王守全,他不是蒙族人。这伙山匪不是一伙穷凶极恶的草寇,而是一群不做坏事的山匪。王守全给山上的兄弟们定了六不准:乡医不准杀、女人不准杀、孩子不准杀、房子要倒塌的户主不准杀、僧人不准杀、能写诗的人不准杀(据说王守全过去做过县丞,喜作诗,他还有名号:瘦泉,梦鱼居士,他的诗每首都非常叫绝,仔细看都是从苏轼、王维、的诗里抄袭的)。王守全在山下干过一件好事,有一次,村中失火了,烧到四五户房子的时候,王守全领着山上的兄弟下山救火。这些山匪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用了半天的时间把火扑灭了,据说还有两个山匪被烧死了,这件事让殿臣屯的人感动得都痛哭流涕。后来这伙山匪和另一伙山匪火拼,他们就离开了蝎子沟,下落不明。村子里的人为了纪念王守全,就到山上去,王守全藏在一棵柏林下,和他的军师在一起下棋,也研究军事,许多作战计划都是在这儿诞生的。山下的人一看到这棵柏树,就能想起那个土匪大王王守全,就叫这棵大树为王守全。

  我不由感叹,真是一个聪明的纪念方式。

  二连襟儿叫唐练,不善言辞,脸上总有痛苦的表情,包括他笑的时候。他看大连襟儿的时候脸上很愤怒,说道,你这能说瞎话的私塾先生,就像蒲松龄那个老东西,满嘴鬼话!他说——

  王守全是个兵痞,在江北清兵里做提督。这家伙喜好女人。当年他到殿臣屯,先睡了一个石匠的闺女。这闺女叫石榴花儿,睡也就睡了,村人惹不起他。后来他把村人惹急了,因为他睡了族长刚结婚的媳妇儿。族长叫苑大炎,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睡了他的媳妇可忍。后来他又来屯子,要睡乡医苑子驹的老闺女,这闺女才十三岁。族长就决定把这提督杀了。殿臣屯的人刚要动手杀他,他就逃了,逃到了群柏坡上。后来他在一棵柏树上吊死了。族长指着这棵丑陋的柏树说,这棵树叫王守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不能在唐练的传奇中听出破绽。

  三连襟儿何万江看着像一个老实巴交的人,说话的声音很细,语气很像女人。他说——

  王守全是个哑巴,是个外地人。哑巴是不会说话的,他从外地来到殿臣屯的时候,从他的衣襟里翻出了一块白麻布,上面写着:哑人王守全。殿臣屯的人才知道这个哑巴叫王守全。开始他在殿臣屯,因为他是外地人,衣着就有些怪诞。屯子里的狗眼睛很尖,看出了他是外地人,就咬他。他把馒头扔给咬他的狗,狗把馒头吃了,吃完以后还咬他,比原来咬得还凶。王守全就离开了屯子,到了群柏坡上。坡上原来有一座破庙,叫树神庙,也不知道哪年,这座庙就没了。王守全活着的时候,这座庙还在,庙里的方丈就把他留下了。因为他是哑巴,就不能做一个僧人。但哑巴王守全有事情做,他每天都清扫庙宇的台阶和院落。这些活儿对哑巴来说太少了,王守全就开始做另一件事情,他满山遍野地种树,庙宇的后面树苗丛生,他就一棵树苗也不浪费,都栽到了坡上,一茬接一茬。原来坡上是没有几棵树的,后来就变成了一片茂密的森林。哑巴王守全在庙里也找不到愉快,看着那些念经的僧人,在他眼里永远都是陌生的,但王守全也有愉快,那就是坐在那棵柏树下,看着他种下的小树苗一天一天长大。有一天下大雨,雷声震耳,雨如瓢泼,他坐在树下仍不回庙宇,因为他这天种下了几十棵树苗,他怕他的树苗给冲毁了。这一天对王守全来说是不幸的一天,他被一个闷雷劈死了,而那棵柏树却没伤分毫。方丈站在树下,双手合十,半天才说道,给这小厮立碑是大忌,碑石乃为死物,寂寞空灵,融入云烟。让这小厮与活物为伍,方能让他如树般活起来,就叫这树为王守全吧。阿弥陀佛。[NextPage]

  我说,这个传奇更接近真实。

  我离开殿臣屯之后,在想一个不能再想的哲学命题:历史有没有真正的真实?我们有理由去对历史学家已经论证过的历史进行质疑。最美好的历史可能存在罪恶,而罪恶的历史也不能排斥美好的东西。殿臣屯三个连襟儿对那棵名叫王守全的柏树的讲述,我们可以看出它的荒诞,同时我们也不能否认它的部分精彩的存在。哲学存在的最新命题就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怀疑,世界产生的为人所不知的东西,也都是已知的东西。这个已知的东西产生的根源,不仅仅是这个社会的需要,也是顺其自然的滋生。历史会消亡而被哲学取代。

  也许殿臣屯里根本没有那个叫王守全的人,而王守全这个虚拟的人在殿臣屯不同人的心里,因此王守全是存在的。

  山上那一棵叫王守全的柏树巍然耸立,在他躯干上书写的符号是永存的。有生命的王守全,他每天都在和看他的人对视,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怜悯的嘲弄。

  王守全他不会把这个世界的奥秘告诉给人们,因为他是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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