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的“情色”艺术家

2018-03-28 15:38 编辑:云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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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公度

  五月,长安。诗歌节,滞留两日,见吴克敬、阎安、尚飞鹏诸君,大喜;得周公度的《夏日杂志》一册,窃喜——我看到了世上最好的情色文字。
  
  读周公度的诗歌,像在读一幅油画,而且是东方美女油画:笔触优雅,线条简洁,意识现代,画面略带一点点“情色”。因此在我看来,他纯粹就是一位:从容气度,自成格局。当然,这里的“情色”与色情无关,而是一种现代艺术的眼光与视角。我把它理解为对美的“诗画”。按照周公度的说法就是:“我常常说起‘美’这个词语”(周公度诗作题目)。
  
  从年代划分来说,周公度属于“70后诗人”,但从其写作致力的境界,或者说其文本体现出的艺术风格来说,周公度显然又不属于任何流派或主义。流派和主义往往是混乱和矛盾的,也是虚妄的,但周公度的写作是清晰的,也是自觉的,更是当前的。概括的说,周公度的诗歌(包括其它文本)带来的是一种古典气质与现代艺术的交叉体验。因为读周公度的诗文,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他阅读广泛,有着自己的思想;他自由活脱,能够节制的对待语言;他隐忍着一种贵族式的豪迈气质,让诗歌远离了俗气的层面。
  
  我和周公度君素昧平生,从未见过面。但一直以来,这个诗人的名字,长久储存在我这个一直生活在“外省”、视野与思想狭隘的诗歌写作者心中,印象颇深。这是因为,在2001年年末的某一天,我就在一期《诗歌月刊》上读到了他的代表作、组诗《夏日杂志》。这组作品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来看,都是一组不可多得的佳作,是语言独特、魅力独具的上乘之作。
  
  安妮·海瑟薇/是个大嘴巴/不说话时抿着下嘴唇//她的背后是黄昏/她经过街道拐角/裙摆被阳光照透(周公度《海瑟薇经过街道拐角》)
  
  从《夏日杂志》中的这首仅6行的小诗《海瑟薇经过街道拐角》,我们就不难看出周公度的诗意范畴、语言风格,及其克制的叙事能力。而且他的诗歌从一开始就有一个“主题”,并在一系列的作品中不断去描摹、完善这一主题:女性与美。所以,周公度在其相关随笔《夏日读书记》里写到:“我是个爱看风景的人”。
  
  诗人都爱看风景。但这个风景要被诗人像画家一样用简洁的笔墨“画”出来,就考手艺了。因为在实际的写作中,我们往往要么难以找到传神的那几笔,要么经常画蛇添足的多画了很多败笔。
  
  你是个美人胚/大眼睛/高鼻梁/尖门牙/白胸脯/细腰肢/我还喜欢你/好看的/圆臀部/难看的/脚指甲/生气时/踢沙发/我用了你/的“兰蔻”/你也/不生气。(周公度《美人胚》)
  
  在《夏日读书记》结尾,有一段看似无意的自白:“……后半夜在我看来只适合读被禁小说,看三级电影,但即使如此,也需费脑子,所以我索性不看,睡不着就意淫美人,也不看!”在我看来,这是周公度对自己诗歌中关注“女性与美”主题的一种很好的旁证。这段看似日常的、随意的话,实际上是他的某种写作观点论证。因为,我注意到这里关键性的出现了“也需费脑子”几个字。反映在其诗歌中,他因此不仅仅停留在对女性“观看”的层面,对“情色”的直接呈现层面,而在于着重艺术上的“取舍”了!而取舍的关键,又在于写作者是否具有高明的眼光和技艺。并在这些对日常的、世俗的生活场景的叙述中,寻找到具有这个时代符号和特色的诗意。
  
  在周公度的另一篇随笔《卿本佳人》里,也有一段对女性的直接书写:“梦露的胸脯和嘴唇没有安吉里娜.朱丽的有城市感,身体没有朱丽的妖艳和淫糜的吸引力,她的性感是一种来自乡村的自然,有一种郊外拥吻的透明与真切,即使偶尔地摆出些类似《七年之痒》中楼梯上那机械傻笑的姿态,也玲珑剔透,毫无设防的迹象,让人津液暗生,愈增怜爱。”诗人对于女性美的细腻“体察”,或许可以看着是体现了其诗歌的“性感”特性——对题材和色彩的偏爱。但我想,更深层次的可能还是,他在就现代通俗艺术(如影视、时尚杂志等)对文学不可避免产生渗透和影响,所进行的某种“注意”。
  
  我们一起去了动物园/但我们还没有一起去植物园//我们彼此给对方买过衣物/但我们还没有互相熨过一只手帕//我们爱着同一只爱打架的猫咪/但我们还没有一个两人的餐桌//我们有次在街道上亲吻/但我们还没有在阳台上相爱//我们曾经执手相对着泪眼/但我们还没有吃过同一枚橄榄//我们有许多事情要一起做。(周公度《女友通信录》)
  
  在我看来,当代诗歌在物欲时代与网络时代的双重影响下,至少出现了三种不良趋势:一是诗歌更多的沦为了一种“水货”,如无度的口语写作;二是诗歌仅仅成为了某种“技术活”,如部分学院式写作;三是诗歌充斥着“暴力”,如功利写作、有色写作、伪先锋写作等。而由此产生的问题是诗歌最根本的“诗意”,已经从很多人的诗歌写作中消失。“诗意”因而成为了一种罕有的艺术稀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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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论家徐敬亚先生在《谈“诗意”》(见《诗歌现场》2007总第3期)一文中,谈到两个我感兴趣的问题。一个是他厌倦了引用,和西方式的文学批评(我对之理解为:貌似高深,实则空洞乏味。我非常赞同这样的批评或评论方式的转变,并一直是这样做的)。他谈到问题的关键就是重新关注诗歌写作中的“诗意”:“诗,使用词语的范畴、词语的力度色彩、行组间的节奏,以及全部的语感、诗感。”
  
  我想到过死,/常常模仿它的呼吸/迅速,温文尔雅:/这是多么困难//它的呼吸没有表情/掠过树枝,经过车流/映着刀的锋芒/默读药片说明。(周公度《死神在美里呼吸》)
  
  周公度的诗歌与随笔,常常有一种互文的对写意味,同步进行而有益互补。而且两者都很漂亮,又不重复。比如上面这首《死神在美里呼吸》,他就在随笔《关于》中道出了背景。他坦言此诗受到了保罗·策兰《死亡赋格》等的影响。而绝望的气息中,又多了一份明快的节拍。“我想写出的却是一首慢歌,其推展依凭的是潜在的赋歌式。也许一首‘谁听谁死’的诗,以‘沉静’‘微亮’的光泽覆盖,死也就能更容易在不知不觉中到达。”
  
  周公度诗歌的词语选择,语言的节奏和幽默性、语感以及由此而产生的诗意,都比较接近我对现代汉语诗歌的认识和想象。打个比方吧,在建筑领域,常用的风格分类有“中式建筑”、“欧式建筑”、“现代建筑”等。“中式建筑”中,又分为“古典中式”和“现代中式”等。那么,我们今天应该写什么样的诗歌呢?我想应该是一种“现代中式”。这才是我们所说的现代汉语诗歌。而不是要么一味的媚西,或一味的崇古。否则我们的写作,就没有了创造的意义和价值。而对现代艺术元素,以及当下生活元素的借鉴与吸纳,对丰富和拓新我们的诗歌不无益处。
  
  如果,我们今天的诗歌写成了“古典中式”,一板一眼的古诗,那么实际上你顶多只能是一个诗词爱好者,或者文艺工作者,不能称之为诗人。而如果,我们的诗歌写成了欧式、西式,那么你就好比是在种植一盆假花,因为无真正的生命可言,也就没有任何的艺术之美与价值可言了。而这两种显然都不是写作,而是仿制和造假。


  “你可看到一个人/他像羽毛那样飞翔?”//“他飞翔下的影子/又像耗子那样爬行?”//“他在爬行中做着/羽毛在风中的梦,”//“他的梦中有小风/掠过山岗的冷,”//“他的冷,是/羽毛贴在冰上。”(周公度《深秋之风催促夜行人》)
  
  周公度这首略带“伤感”的诗,不仅仅在于秋风。它是一个诗人通夜的孤独和遐想,最终被梦的光,打在诗人空白的纸上。这首诗的题目很古典,但是一行行的诗句下来,你可以读到没有丝毫的陈腐,或者对那些古诗的仿制。因为它既是诗人独有的个人体验,也是我们这一代诗人的某种精神与现实世界写照。尤其“他的冷,是/羽毛贴在冰上”一句,可谓不可多得的佳句,令人惊叹叫绝的写出了理想(飞翔——诗歌)与现实(冰——夜晚)之间的对应关系。诗人“伤感”的心境,也由此得以上升到更为广泛的精神空间。
  
  周公度曾经给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汉语诗歌,作出如是概述:“中国新诗的标准应是《诗经》的标准:简单的词语;内在的节奏;美好的愿望。”(周公度《好诗的标准》,见《诗选刊·下半月》2008年第2期)。这里他当然是在说借鉴古诗的形式和格律,而不是全部。否者,他的诗歌就不是现在这样令人欣喜了。
  
  有一个观点我早已有之:一个平庸的写作者,即使他写出了一千首诗,因为没有真正的艺术修为和独立的精神,他的写作也永远只是虚假的,得不到诗歌的真谛。而如果一个优秀的诗人,即使他只写了一两百首,甚至几首诗,因为他打开了通往人之心灵的那道暗门,诗神定会偏爱于他,他的诗歌也定会写出我们时代普遍的真理、人性和艺术之美。
  
  在我的印象中,周公度的诗歌写作量不大,应该是对自己、对写作要求都很严格的那种写作者。因而,从我能够读到的他的作品来看,其呈现的始终是一种比较完美的面貌。至少不像现在的很多诗歌写作者,常常可以随性而为的泛滥写作,作品年产量(甚至日产量)惊人,却平庸无度。而周公度的诗歌写作,给我的感觉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经过了剔除和提纯的。作为他的读者,我因此有理由期待他的更多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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