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说
2018-03-28 20:47 编辑：云彩间
作者：关勇
◆雨的别说
雨不是说的，是要听的。余光中就有一文《听听那冷雨》。这个世界下了太多雨，“温柔覆盖着听雨的人”，写出来淋淋沥沥，天下文章，听者如潮，那就有的说。
不过，另外的说法才是“别说”。
先说雨打芭蕉。晚唐的“小杜”（杜牧）客居他乡，写了首《雨》诗，——“一夜不眠孤客耳，主人窗外有芭蕉”；
说到亡国皇帝，少不了南唐后主李煜，虽治国无能却赢得万代词名，他作了首《长相思》，“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宋徽宗时万俟咏词《长相思》：“一声声，一更更。帘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情。”；
宋室沦亡时，丧夫避乱、颠沛流离的李清照投宿别舍，脱口“窗前谁种芭蕉树？”，“伤心枕上三更雨”写的也是“夜雨芭蕉”，易安是山东济南人，沦落江南，自称北人，就说“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添字采桑子》）；
吴梦窗在景定（南宋理宗年号）时往来于苏杭，有《唐多令》一首，说“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
说了“雨打芭蕉”再说“梧桐细雨”。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温庭筠《更漏子》）；“听乱飐芰荷风，细洒梧桐雨。”（晁补之《黄莺儿》）；“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李易安《声声慢》）；“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离别。”（周紫芝《鹧鸪天》）；——
雨打芭蕉也好，梧桐细雨也好，那是古人意境，诗人情长，滴滴淋漓，幽然意远。
现代派诗人戴望舒，他的名作《雨巷》，淡出“丁香空结雨中愁”（李璟《浣溪沙》）的古典意象，彷徨在迷茫寂寞的人生。这人生的雨也梦一般凄迷。
诗太感性了，有关雨的捡来看看，算不算“别说”不知道，从“帘外雨潺潺”（薄命君王的感逝伤时—李煜）到“去一个梦中避雨”（童话诗人的幻型世界—顾城），古往今来，雨的诗意一直蒙蒙迷迷，却不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像象征派的穆木天，“织进无限的呆梦水里的空想／织进了先年故事不知哪里渺渺茫茫”（《雨丝》）；九月派的陈敬容“避雨到槐树底下，／坐着看雨后的云霞，”；朦胧诗人北岛的《雨夜》：“灯光串起雨滴／缀饰在你的肩头”；——
诗中有雨，各有千秋，别不别说，你以为。？
离了诗还看散文。在山中小茶店里的雨窗下，丰子恺用胡琴从容（因为快了要拉错）拉了西洋小曲，两女孩和着歌唱，好像西湖上卖唱的，引得三家村里的人都来看（丰子恺《山中避雨》）；
“风雨故人来”，阴森森的天气倒使梁遇春感到人世温情的可爱，替从苦雨凄风中来的朋友倒上一杯热茶。“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很可以象征我们孑立人间，尝尽辛酸，远望来日大难的气概”（梁遇春《春雨》）；
郁达夫写了一篇《雨》，说周作人先生名其书斋曰苦雨，恰与东坡的春雨亭名相反；周作人给孙伏园的信中也说苦雨，夜里听着雨声，心里想水上了台阶，浸入书房了，早上五点钟，赤脚撑伞，跑西屋一看，不出所料，水浸了全屋，一寸深浅，这才叹了一口气，觉得放心了，倘若跑去，一看没水，那时反觉得失望，没有那样满足也说不定。——
[NextPage] 贾平凹的“商州”有雨，“西路上”有雨，没雨没水，“缺水使我们变成了沙一样的叶子”（《收获》2001.5）；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有雨，“山居笔记”有雨，一篇《乡关何处》说“离别家乡恰恰是为了回家”，坐火车哐啷哐啷地又在那条路上走一趟，没有证明，被撵到硬席车厢，座位号本不在硬席车厢，只好站在两节车厢的接口处，把行李放在脚边，座位没了，身份模糊了，乡音丢失了，“车窗外的云彩暗了，时已薄暮，又想起了崔颢的诗句，淋淋沥沥，好像下起雨来了”；张承志“水路越梅关”，“到处的朦胧雨幕，满眼的墨染山影，风景在冷雨中移动，濡湿了人的肌肤和感受”（《收获》2001.2）；张清华在别国幽暗的黄昏雨幕中感受“暮雨乡愁”（《钟山》2001.4）——雨意撩人，乡思离愁都撩起来，古今同。
雨让人惆怅抑郁感伤不已，也未尝不快人心。久旱逢甘雨，众人喜得站在大地上淋雨；山雨欲来风满楼，也有人披襟当风万丈豪情。哪得骤雨也风情，——“池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私倚处，遥见月华生。”文章看了一路，还多的是诗情画意，看来离不了了。“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夜雨翦春韭，新炊间黄梁”；——还有，“暮雨洒江天”的壮阔，“微雨燕双飞”的缠绵，——这么说就没头儿了。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人生的雨在小说家扑扑簌簌提来话长，一部小说就是风雨飘摇的人生图画。不去说全篇的大喻意大境界，单挑来小说里有关雨的小情节，别来意趣。
格非的《雨季的感觉》（《钟山》93.5）中，梅雨把一切都搅得乱糟糟的，镇上的人和事在梅雨季节中一反常态；
刘震云的《故乡相处流传》（《钟山》93.2）写的荒诞而别有深意，有一段写大雨下了三十天二十九夜，延津一片汪洋——没雨是旱灾，雨多了成了洪灾，雨停了，水没退，大家呆在土岗上，成群蚂蚱飞来飞去，许多落下来，大家赶紧弄火烧了吃，饿了二三十天，一下吃到荤腥，许多人当场昏了过去，——自然灾害前，人都一样了，大水退后，各人又恢复了身份，度饥荒，闹政变，你得势他垮台，摇身一变，个把愚民成了野心家，城头变幻大王旗，旗下总是呆头呆脑的一群顺民，叫打就打，叫杀就杀。——历史活剧中跑前跑后一群小丑，“我”是里头的一个；
《骆驼祥子》里，祥子挨过酷热又遭雨淋，他冒雨拉黄包车，——这是旧时的底层的疾苦，是老舍的悲天悯人。
叔侄接亲，回来路上遇上绵绵细雨（刘恒《伏羲伏羲》）；颂莲看着花园里秋风萧瑟淋湿了丝绢（苏童《妻妾成群》）；霍童持续的梅雨浸透花骨，慕容失踪之谜不胫而走（北村《迷缘》）；密密麻麻的雨线循环在天地之间，视线之内无限苍茫，鲁弗说那就是时间（吕新《发现》）；——新写实也好，先锋也好，雨的意境虚虚实实，或晦晦冥冥昏昏昧昧，人世的混沌让它在你我眼里有了不堪的情味。蕴藉苍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