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雪的心境与閒情
2018-03-29 13:43 编辑:云彩间
作者:南太井蛙
杭州的西湖,去過數次,最後一遊迄今已過了三十餘年。記得那年早春到了西湖,竟還見梅樹下的泥土上,仍留著白白的殘雪,那時心中的驚喜,到現在都忘記不了。
以為尚可踏雪尋梅,便一早在蘇、白兩堤上走了起來,凜冽的晨風,砭骨之寒直透心肺。惓了便乘舟到小島的振鷺亭,在翹向蒼穹的屋檐下,歇息湖心亭內,美人靠的紅木,教人背脊貼上去了,隔著厚衣仍覺冰涼。
亭邊不遠處開著一叢紅梅,与堤上嫩綠的岸柳,遙相輝映。那時西湖的水仍碧澄清澈,可見如黛青山的倒影,靜靜地從波平如鏡的湖面反照出來。偶見殘雪點點,遠遠望去,如畫家寫畫時的留白,只嫌太少,滿目盡是一片早春的綠,心中自怨來遲,若早半月,必見雪中西湖的別種風情。
可幸賞雪未果的懊惱,卻因記起明人張岱的《湖心亭看雪》漸歸平复。
崇楨五年,歲末大雪三日,西湖“天与雲、与山、与水渾然一體,上下一白”,張岱乘一葉扁舟,獨至此亭賞雪。其時亭中已有二人煮酒對酌,見張岱雪夜泛舟至此,驚呼湖上何來此等高人,即邀張岱共飲三杯。
四百多年前,曾有過一位文人与兩位雅士在這亭中夜酌賞雪,不喧不嘩,交談數語,閉目都可想象出那番寂寥的清景。
《湖心亭看雪》這篇遊記全文僅一百五十九字,寥寥數語,極為簡約精煉。其中尤以“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与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為寫景絕句。
寫完景便是言情,張岱雪夜乘舟獨來,足顯其人清雅脫俗。不料亭中早有金陵過客二人,還拉他同飲,張岱卻“強飲三大白而別”。最有意思是這一個“強”字,勉強應酬共飲便告辭而去,更勾勒出他的獨來獨往,還有內心那種孤芳避世的情愫。
那時的文人,很多都是張岱一類的,飽讀詩書,才華蓋世,自成一家,卻偏偏獨來獨往,離群索居。
張岱西湖賞雪的那年,崇楨皇朝適值多事之秋,闖王李自成作亂山西,皇太極鐵騎圍困大凌河,朝中奸相佞臣魏忠賢大興冤獄,構陷忠良。而內憂外患之際,崇楨仍花了二百萬兩白銀,築就十三陵之德陵。
張岱對天下事与朝綱國運有何感想,今巳無從得知,我們只知道皇上命順天府祈雪,結果那年十二月果降大雪,於是才有了詩人泛舟湖上獨往看雪這段佳話,後人亦得了《湖心亭看雪》這篇千古文章。
兒時是背誦過《湖心亭看雪》的,那年早春到西湖見到殘雪,年紀雖不太,卻已歷盡人間滄桑,飽經苦難,許是腦里雜念漸多,不复記得全文了。
四百年歲月彈指間匆匆而逝,湖心亭內那酒氣書香,卻似還在,倚著斑駁的朱欄,遠眺瀲艷湖光空濛山色,只揣摩,就明白了許多做人道理。
爾後萍蹤天涯,每遇險風惡浪或胸有塊壘,必拿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天地俱白,萬念皆空,再難了的事,頃刻均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