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雁:在刀尖上走路,多好
2018-04-09 09:26 编辑:钭翠安
马雁,穆斯林,诗人,散文作家。1979年2月生于成都,200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古典文献专业。在校期间策划组织了首届北大未名诗歌节,2000年与友人一道创建了著名的新锐文化网站“新青年”,2003年返回成都生活,2010年12月28日赴上海访友,30日在所住宾馆因病意外辞世。
马雁诗选
看荷花的记事
我们在清晨五点醒来,听见外面的雨。
头一天,你在花坛等我的时候,已经开始了
一些雨。现在,它们变大了,有动人的声音。
而我们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两个人。亲密
让我们显得更年轻,更像一对恋人。所以,
你不羞于亲吻我的脸颊。此刻,我想起一句
曾让我深受感动的话,“这也许是我们一生中
最美好的时光。”一生中最幸福的,又再降临
在我身上。她仿佛从来没有中断过,仿佛一直
埋伏在那些没有痕迹的日期中间。我们穿过雨,
穿过了绿和透明。整个秋天,你的被打湿的头发
都在滴水。没有很多人看见了我们,那是一个清晨。
五点,我们穿过校园,经过我看了好几个春天的桃树,
到起着涟漪的勺海。一勺水也做了海,我们看荷花。
2002年冬
冬天的信
给马骅
那盏灯入夜就没有熄过。半夜里
父亲隔墙问我,怎么还不睡?
我哽咽着:“睡不着”。有时候,
我看见他坐在屋子中间,眼泪
顺着鼻子边滚下来。前天,
他尚记得理了发。我们的生活
总会好一点吧,胡萝卜已经上市。
她瞪着眼睛喘息,也不再生气,
你给我写信正是她去世的前一天。
这一阵我上班勤快了些,考评
好一些了,也许能加点工资,
等你来的时候,我带你去河边。
夏天晚上,我常一人在那里
走路,夜色里也并不能想起你。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这让人安详,有力气对着虚空
伸开手臂。你、我之间隔着
空漠漫长的冬天。我不在时,
你就劈柴、浇菜地,整理
一个月前的日记。你不在时,
我一遍一遍读纪德,指尖冰凉,
对着蒙了灰尘的书桌发呆。
那些陡峭的山在寒冷干燥的空气里
也像我们这样,平静而不痛苦吗?
2003年冬
我们乘坐过山车飞向未来
我们乘坐过山车飞向未来,
他和我的手里各捏着一张票,
那是飞向未来的小舢板,
起伏的波浪是我无畏的想象力。
乘坐我的想象力,他们尽情蹂躏
这些无辜的女孩和男孩,
这些无辜的小狗和小猫。
在波浪之下,在波浪的下面
一直匍匐着衰弱的故事人,
他曾经是最伟大的创造者,
匍匐在最下面的飞得最高,
全是痛苦,全部都是痛苦。
那些与我耳语者,个个聪明无比,
他们说智慧来自痛苦,他们说:
来,给你智慧之路。
哦,每一个坐过山车的人
都是过山车建造厂的工人,
每一双手都充满智慧,是痛苦的
工艺匠。他们也制造不同的心灵,
这些心灵里孕育着奖励,
那些渴望奖励的人,那些最智慧的人,
他们总在沉默,不停地被从过山车上
推下去,在空中飘荡,在飘荡中,
我们接吻,就像那些恋人,
那些被压缩在词典册页中的爱情故事,
还有家庭,人间的互相拯救。
如果存在一个空间,漂浮着
无数列过山车,痛苦的过山车……
2010-12-02
世界下着一夜的雨……
世界下着一夜的雨,
这寻常一夜——
有人在电视机前消磨着有益的人生,
有人在酒杯里沉没、浮起,
有人在欲望下捏碎懦弱、锻造自我。
这些并不仅仅是概念,
你会同意,世界必须归类。
我想着,仲春天气,园中的乔木,
水草,以及人在岸边舞蹈。
我们享受过的朗姆酒冰淇淋……
如果把生活中的伤痛
呈现给你,也许就有变数。
但也许不,他人的愈合与你无关。
我迟疑在那个仲春,
温暖的聚会。啤酒。照相机。
中关村。午饭。 犹太史。
闷热的咖啡厅……
全部的细节正在涨潮。
唯一的一个晚上:
你爬山归来,刚刚度过一场危机。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坚信: 那一刻我与你同在。
那一夜的雨同样淋湿我。
你意味着不敢想象,
死亡的符号, 但未必不祥。
此刻,我只能缅怀那温暖的握过的手。
你成为众人分享的记忆,
而我此生的工作,是对记忆的镌刻。
2012-9
马雁译诗选
有白嘴鸦的冬景
S·普拉斯
水渠中的水,穿过石闸的水
笔直跃入黑色水塘,塘中
荒诞而无理地,一只孤单的天鹅
漂浮并纯洁如雪,嘲笑着渴望
拽下白色倒影的暗淡心理。
严厉的太阳降临沼泽,
那是橘色的巨人眼,不屑于看
多一眼这满地懊丧的景观;想象
披着黑羽毛,我白嘴鸦般潜行,
沉思着,同此冬夜来临。
去年夏天的芦苇全都深嵌于冰中,
恰如你的模样嵌于我眼中,凝霜
在我痛苦的窗户上涂釉;什么样的安慰
才能阻住投石的轰击,让心上的荒地
再次变绿?谁又愿漫步在这无望处?
2010-10
Sylvia Plath “Winter Landscape, with Rooks”
在废墟中对话
S·普拉斯
你带着你疯狂的复仇女神,偷偷穿过
我雅致的门廊,打坏果子、鲁特琴和孔雀
做成的花环,劈开以全部威仪织就的网,
而这威仪本可抵挡住飓风的侵袭。
现在,围墙内的整饬被击倒,白嘴鸦
在废墟上骇得怪叫;你风暴般的
冷酷目光中,魔法如受惊的巫女
抛弃城堡飞走,现实的时日到来。
柱子断了,只看得见一堆乱石;
你衣冠楚楚英雄般站着,而我坐着
身束古希腊披风,安详自若,
定格入你阴沉的目光,这出戏变成悲剧:
对于我们荒芜至此的破败资产,
什么样的套话还能掩饰破败?
2010-10
Sylvia Plath “Conversation among the Ruins”
慢慢地
K•阿尼多赫
慢慢地……慢慢地……阿科法 慢慢地……
词语是鸟: 它们飞得如此快太远
猎人无法瞄准。 词语是风。
有时,它们轻柔地在我们心灵因喜悦
而浮现的笑容上呼吸。它们从发烧的额头
吹去汗水。它们安抚我们的心志
直至在大地柔软的胸膛上入睡。
然而快,太快,词语变成关于风暴的
狂梦:它们咆哮着穿过洞穴 穿过喜悦
掉进霹雳的神殿。 它们留下一个幽灵
守卫在记忆的门口。 于是
轻轻地……轻轻地……阿科法,非常轻柔地……
留意生命显现出的景象
你的话语将被截来展出
于疲惫灵魂的狂欢中。
2010-10
Kofi Anyidoho “Blewuu”
在命名中
K·考斯尔
现在我们知道过去的争议是关于
地点也会留下瘢痕
它们能是温暖的
或冷酷的或充满诡计
就像人脸
我的加勒比兄弟说,
自从1820年,
殖民者们丑恶的脚踏入此地
这些山们就不曾一同欢乐了。
在利尼你可以上上下下
或顺着地形起伏
随意去往
那些人们记忆鲜明的地点
鲜明如你亲眼所见
但在格雷厄姆斯顿,
知情者们说,
你去哪里都在上坡。
2010-10
Keorapetse Kgositsile “In the na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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