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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棍:孤旷中的布道者
2018-04-09 18:20 编辑:巩从安
张二棍,山西人。八二生,为男性。
一个人的阅兵式
辛苦了,松鼠先生。辛苦了,野猪小姐
辛苦了,俯冲下来的鹰隼和心乱如麻的兔子
辛苦了,彻夜修改谎言的蟋蟀们。辛苦了
在黎明前秘密集结的大雁们。辛苦了猴子
火中取栗的猴子,水中捞月的猴子
辛苦,尘世间所有的猴子———
在街头卖艺的猴子,和
拴在餐桌边,准备献上脑浆的猴子
辛苦了,琥珀里的昆虫,雕像上的耶稣
辛苦了,我的十万个法身,和我未长出的一片羽毛
辛苦,十万颗洁净的露珠,和大地尽头
那一片,被污染的愤怒的海
辛苦了,一首诗的结尾
——来不及完成的抒情,以及被用光的批判
辛苦了,读完这首几经修改的诗
稍息,立正
请您解散它!
2015年9月
哭丧人说
我曾问过他,是否只需要
一具冷冰的尸体,就能
滚出热泪?不,他微笑着说
不需要那么真实。一个优秀的
哭丧人,要有训练有素的
痛苦,哪怕面对空荡荡的棺木
也可以凭空抓出一位死者
还可以,用抑扬顿挫的哭声
还原莫须有的悲欢
就像某个人真的死了
就像某个人真的活过
他接着又说,好的哭丧人
就是,把自己无数次放倒在
棺木中。好的哭丧人,就是一次次
跪下,用膝盖磨平生死
我哭过那么多死者,每一场
都是一次荡气回肠的
练习。每一个死者,都想象成
你我,被寄走的
替身
2015年8月
黑夜了,我们还坐在铁路桥下
幸好桥上的那些星星
我真的摘不下来
幸好你也不舍得,我爬那么高
去冒险 。我们坐在地上
你一边抛着小石头
一边抛着奇怪的问题
你六岁了,怕黑,怕远方
怕火车大声的轰鸣
怕我又一个人坐着火车
去了远方。你靠得我
那么近,让我觉得
你就是,我分出来的一小块儿
最骄傲的一小块儿
别人肯定不知道,你模仿着火车
鸣笛的时候,我内心已锃亮
而辽远。我已为你,铺好铁轨
我将用一生,等你通过
2015年7月
静夜思
等着炊烟,慢慢托起
缄默的星群
有的星星,站得很高
仿佛祖宗的牌位
有一颗,很多年了
守在老地方,像娘
有那么几颗,还没等我看清
就掉在不知名的地方
像乡下那些穷亲戚
没听说怎么病
就不在了。如果你问我
哪一颗像我,我真的
不敢随手指点。小时候
我太过顽劣,伤害了很多
萤火虫。以至于现在
我愧疚于,一切
微细的光
2015年6月
暮色中的事物
草木葳蕤,群星本分
炊烟向四野散开
羊群越走越白
像一场雪,漫过河岸
这些温良的事物啊
它们都是善知识
经得起一次次端详
也配得上一个
柔软的胖子
此刻的悔意
2015年5月
我的房间里装满了镜子
一天了,叮叮当当。我们在镜子里
一会儿电钻,一会儿榔头,钉子,划刀
有时候,我们把钉子砸向眼眶
有时候,轰鸣的电钻指着心脏
最后,装镜子的师傅害怕了
他一脸哭相,这儿真的不需要
这么多镜子。我说,装吧
就这样,我的房间里装满了镜子
其实,师傅,我不是为了这蜗居
显得多宽敞。我是想,能够遇见自己
擦拭自己,偶尔撞上自己。我只是想
看一看,我在日复一日的衰老中
哪一块先碎掉,哪一块先模糊
哪一块,最后支撑着,空茫而无用
2015年4月
那时候我不相信自己看见的
我看见堤岸,抱紧了流水泥污的遗体
我看见蝌蚪们在水草中,长出恶念的四肢和舌头
我看见,夕光把我的影子铺在电厂后面的湖水上
试图托住一只幼小的鹭鸶
我看见它的伤口。我的影子像一块旧膏药
染上它颤抖的身体里,滚出的血。我看见
它摇着白茫茫的头,仿佛多年前的那个老妇人
在人海中绝望地向我说,没用,没用的——
如果黄昏消耗得再慢一点,我还将看见
我与这落日,这幼鸟,共用这一面湖水
——一颗不再深绿,不再蔚蓝,不再澎湃,渐渐乌黑的心脏
2015年3月
穿墙术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孩子
摁着自己的头,往墙上磕
我见过。在县医院
咚,咚,咚
他母亲说,让他磕吧
似乎墙疼了
他就不疼了
似乎疼痛,可以穿墙而过
我不知道他脑袋里装着
什么病。也不知道一面墙
吸纳了多少苦痛
才变得如此苍白
就像那个背过身去的
母亲。后来,她把孩子搂住
仿佛一面颤抖的墙
伸出了手
2015年2月
多像是爱情
多像是爱情!谍战片里的
男男女女。他们有的穿风衣
那么浪漫。有的不穿,也浪漫
一个人,不远万里,去打听
另一个人的下落。用暗号
他却回答,你找错人了
多刺激的台词呀,像是爱情
像是爱情的反方向
明明找错了,还要纠缠
明明找的就是这个人
却还要,拔出枪来
嘭,嘭……
明明知道死了
还要补上两枪
嘭,嘭……
多像是爱情过后呀
……
2015年1月
众生旅馆
我进来的时候,耍把戏人
鞭打着,他蹲在墙角的猴子
脸色潮红的中学生情侣
吵吵着要求换房。藏在
吧台后的财神,表情木讷
端坐于香火的灰烬里。一个
年老色衰的女人,一遍遍
吐着烟圈。她一边吐,一边骂
畜牲,畜牲……
老旧的电视机里,有人应和
是的,是的……瘦巴巴的老板,目不斜视的盯住我
指着头顶,三楼有房,押金二百
我进来的时候,已经很晚
这个时候,我只需要一张床
却不断有人敲门
要不要热水,要不要夜宵
要不要良宵
呃,我只需要睡眠
这家名为众生的旅馆
却一次次,妄图
递给我整个世界
2015年1月
二棍自述:写诗就是两小儿辩日
我和大家一样,是读着唐诗宋词长大的孩子。我们出生,就带着新鲜的哭声,却注定接受陈旧的教育。我们活着,就是自我的不断瓦解,不断流失。从一个天然的诗人,一天天和自己挥手告别。
我总是无知的认为,每天老去一点点,和每天在诗歌中老去一点点,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这涉及到哲学。
在我这里,诗歌是个自证的过程。一路写下来,我明白了一点,世间有多少不可言说的妙,我就有多么微不足道,多么愚钝。这个我,包括语言的我,认知的我,乃至不可言说的我。
在一首好的诗歌里,我得到的远胜过一本小说。这不是假设。
我是诗人,我可以作证。
我有一首新作,它还不能读,它还杂乱,荒芜,它没有顺从谁,它还具有良好的品德。
大声讨论诗歌,就像大声讨论死者一样,是无意义的,是亵渎。
我们永远遗落的多。找不到的那部分,大约才是真正的诗性,巫性,神性。
我以为,野,应该是一个诗人必须保持的精神状态。这种野性,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豁达,是野田人稀秋草绿的孤旷,也可以是野心勃勃。在诗歌这种文学作品里,野不野甚至决定一个诗人能不能够成立。野,容易犯错误,而诗歌恰恰是需要对惯常的语言,思维不断犯错,起义的。哪怕磕磕绊绊,哪怕无人喝彩,诗歌就要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野味儿。
在生活中褪色的,必将在诗歌中,一次次
重新涂抹上铿锵而迷人的油彩。一次次重新演绎,那更加微妙,更加无中生有的桥段。
每次读到喜爱的诗句,我都会记下来。日积月累,它们堆积成塔。我是那个供养人,以精血呵护,至死不渝。
能够写和能够飞,都是一件美妙的事。我们写来写去,和鸟儿飞来飞去,应该一样快乐,一样自由。
很多时候,我们只能看到一首诗的样子,却无法得知,它成为一首诗以前,灵感的样子,构思时的样子,改动时的样子。我想象过,一定很多有趣的未知。也许窗口一闪而过的一只蝴蝶,改变了那首诗,也许!
诗歌为诗人提供了一个搏杀的现场,一场战争。诗歌为你我,制造了古往今来。
生活的矛头指向我的时候,是诗歌给了我一面盾。
是诗歌繁衍出诗人,是诗性让诗人成为一个独立的种族。
我读一首诗,它却极力拒绝着我,又极力诱惑着我。有时候,我为自己的读不懂而尴尬。所有合格的读者,都应该有尴尬的瞬间。诗之美,大概如此。
写诗不是在纸上洒下多少墨水,而是有多少墨水,你舍不得挥洒。越是熟悉的,日常的事物,诗人越应该守口如瓶。如果有一天,我看着一枚苹果,说不出话来,请别惊讶,我大概要写一首好诗!
诗歌是一种情绪的缓缓萦绕,是那种挥之不去。如果它快起来,就是西北风连绵不绝的呼啸。在诗人那里,它断不了。哪怕有一天,我们不写了,不读了,也可以享受到它。我们是被诗赐予的,被诗鞭挞的!
不要为诗歌惋惜。是诗人把诗歌推向诗歌的负面。是大部分诗人用轻狂,扼杀了诗歌。但我们欣慰的是,每个时代总有一少部分人,在坚守。我想靠近那少部分,我在努力。
我想重申,诗歌可以完全可以颠覆一个国家,也完全可以再造一个国度。它的国王可能是一只蟋蟀,一只杯子。
我很少和另一个诗人谈诗的。一面茫然的镜子,无法给予另一面镜子任何物像。
身体和魂灵的不合拍,造就了诗。是一个滞后的我和一个想要超越的我,在争吵。尽管很多时候,像极了,两小儿辩日。
于我的万千诗歌中,总有一首庸作,让我难舍!
等我老了,我写的诗也许就更像童谣了。我愿意写到那一天。
如果在一堆俗人中,我说我是一个诗人的时候。几乎就是在说,我反对这样,我和你们是格格不入的。这不仅仅是矫情,也是自信。诗歌,是一种不得已的超能力。这不是自信,有时候,这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我最后的一点荣光,在诗里。最后所有的耻辱,也在诗里。
(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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