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星空,不可或缺

2018-04-10 02:05 编辑:宗寒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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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权的诗,不仅是在叙述现实,而且在经历现场,直接、朴素、生动,把事件压缩在巨大的空间下,用简单的词语指名真相。他用力很小而张力极大,所谓四两拨千斤,正是其理。


  ——大解


  聂权敏感,向内与向外的视觉绑束在一起,继而把一个世界的沉痛一意孤行地压缩在自己的胸腔里。他的诗总是想解决自己与人世之间荒诞的依附关系,人世一如既往地荒诞,他则变成了一个没有立锥之地的赤子,无奈地书写着无人认领的墓志铭。


  ——雷平阳


  聂权将内心里对诗歌的虔诚和对万物的悲悯,充分地注入了手中的汉字,使得它们有了重量、弹性、体温、呼吸和悲喜。他的诗好读好懂,自然而然,似浅实深,似小实大。如果诗歌是种商品的话,他提供给读者的是不注水、不掺假、不炫耀的干货,这种诚实,不仅在当下的诗歌写作里,在整个浮躁虚伪的时代,都是一种稀缺的品质。


  ——刘年


  温暖敦厚的聂权,绝对不是一个破坏的人。他的诗歌里,也鲜少出现暴风雨般的情绪和气息。他是一个懂得用诗歌哺育和劝诫生活的人。因此,他的诗歌,也得到了生活的反哺与馈赠。在对万物和众生的心疼、凝视、抚慰里,他越来越像他的诗歌了。


  ——张二棍



春日

我种花,他给树浇水

忽然

他咯咯笑着,趴在我背上

抱住了我

三岁多的柔软小身体

和无来由的善意

让整个世界瞬间柔软

让春日

多了一条去路

浮桥上的月亮

再没有比它更高的浮桥了。

而人们忙忙碌碌,只顾

重复每日脚步。但还是

有人

仰头,注意到

那轮红色的月亮

它竟然那么大那么圆

散发与现实对应的

梦境一样的光彩——

兴奋地,对身边的男孩大叫了一声

把手指向了它

下午茶

在我们开始喝茶时

一个黑人小男孩,在地球那边,被母亲牵着

送给小饭馆老板

太饿了,她养活不了他

她要活下去

在我们谈起尼日尔、迈杜古里时

黑人小男孩,被饭馆老板

拴了起来,和几个小男孩

串在一起,像一串蚂蚱。母亲

从身材矮小的老板手里拿过的一叠钱,相当于人民币

一千元

在我们说到鳄鱼肉是否粗粝腥膻时

饭馆老板挨个摸捏了一下,凭肉感

选出了刚送来的

这个孩子,把系他的绳子解开

当我们谈及细节,非洲待了三年的张二棍

微微叹息,饭馆只是简陋草棚,有一道菜

是人肉

起身、送客

阳光斜了下来

小男孩,已经被做成了

热气腾腾的

几盘菜,被端放在了桌子上

流浪儿

用粉笔

在水泥地上

画一个妈妈

然后蜷缩在她的肚腹中睡去,像

依偎着她

也像仍然在她体内

舍不得出生

简笔画的妈妈

那么大

她有漂亮长发、蝴蝶结

有向日葵一样的圆脸庞

和弯弯笑眼

寇白门

女侠寇白门,据说

发苍苍迟暮之年

苦苦留宿心爱韩生不成

俄闻其

与年轻婢女颠鸾倒凤

忿而成疾

一病而逝

对现实衰老的拒绝

侥幸逃脱时光的

错觉,她

并不是孤例。你可以

嘲笑她

却不能

嘲笑一面

茫茫尘世间

生命的镜子

熟悉

立刻就熟悉了。

地铁上,素昧平生的两位母亲

把他们放在相邻的座位上

“我五岁!你几岁?”

“我四岁!”

“我喜欢熊猫

你喜欢什么?”

那么天然的喜悦

茫茫无边的尘世

他们是那么信任对方

易于结识

理发师

那个理发师

现在不知怎样了

少年时的一个

理发师。屋里有炉火

红通通的

有昏昏欲睡的灯光

忽然,两个警察推门

像冬夜的一阵猛然席卷的冷风

“得让人家把发理完”

一个警察微笑着说,当另一个

掏出一副手铐

理发师一言不发

他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他等待他们

应已久。他沉默地为我理发

耐心、细致

偶尔忍不住颤动的手指

像屋檐上,落进光影里的

一株冷冷的枯草

人间

没有更好的身体

和微笑,愉悦对方

否则

他会倾其所有献出来

爱,止于这一刻的身体

和凝望

否则

他会献上更多爱

人间

不富足也不薄凉

对每个人都一样。

于灵魂却不同

他每日登上峰巅

看看灵魂

看看它亦欢欣亦阵痛的模样

它献祭柔顺羔羊的模样

真相

世人喜欢什么

商贩就造什么

喜欢玫瑰,他们就造艳丽的

喜欢刀刃,他们就造锋利的

姜被硫磺熏过,呈现优美色泽

橘子熏过,在这世上速腐

速腐之物为何出现在菜市场

小贩微微一笑

道出了真相:

“人们看重它们的品相。”

多少事物都是如此,自己造就的

总要由自己

把它吃掉

凝神

用麂皮擦拭壁上的镜子

可怜柔软的麂皮

偌大一块,不还价只卖30元

可怜一只麂子

全身没有几块

这样的皮子

可怜白云下青草里的

悠然奔跑

可怜月夜里的

凝神

春水

湖水柔软

春水碧,也暖和

那夜,却被一个少女的身子染污了

野鸭和鸳鸯

未知人间忧愁

照旧年年飞来,荡漾着

不停和湖畔散步谈笑的人们

变换着距离

湖水

湖水仿佛

有着向心的引力

中午我们散步

每当我们靠近这面湖

话题就转向

荣辱、温暖

广阔和爱

不是有意的

每当意识到这一点

我们都讶异于这种巧合

湖水有粼粼羞愧

它不能像一匹丝绸

托载起

前几日那个少女的美好身体

星光菩萨

春天又来了

叶子暖了

她脱掉了高帽和鞋,说

日子难熬啊

他阴阳头,捶打腰眼,说

日子难熬啊

抱在一起,躺着

交换一丝一丝的疏软和体温

头抵着头

手搂着腰:

苦啊

悲悯的星光如清凉的菩萨

照土坯房

照大悲伤,也照小幸福

不逊之心

瘦削如一根草的老男人,修草工

在给春日草坪浇水。

他安静,专注

只看草

仿佛,那是全部。

他有一个胖妻子

永远在他身后嘟嘟囔囔抱怨

她又黑,又丑,有时

显现咆哮的嘴脸

他有三个儿女,乖巧孝顺,逐渐长大

仍穿着和他一样,贫穷卑微的衣裳

他慢慢臣服了这一生

——一个人,只有一生。

但是,命运之神!原谅他吧

偶尔的走神,身子的一动,他对你的

不逊之心

转自诗人毛子朋友圈的一则报道

最血腥一夜,恐袭

至少150人遇难

法国人彻夜不眠

街头矗立

灯光辉映如白昼

他们打出的标语:

“我们不害怕”

一条推特说:“干了这件事的人,

你听到了吗?

他们不害怕。

你毁不掉他们的,

你赢不了。”

海口三月

三月的风吹拂。

一阵阵舒爽的湿暖

我们,北方来的身体


三角梅静静地开

随处开

不分春秋冬夏地开

宇宙洪荒里天荒地老地开


安静的万物中藏着生命

生生不息的巨大的燃烧的轰鸣

活得艳丽而炽热的三角梅

是铺天盖地的扩音器

那些年吃过的圆白菜

那些年吃过的圆白菜

结实、饱满、闪着青白莹润光泽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颗颗

微笑着走进刚步入城市的清贫之家

有各种吃法,最美味的

一种:酱油醋和盐

拌了,腌一会儿

咬来清脆,酸爽里

弥散微微的甜

那些年,它们

都经过母亲的指尖

父亲

西红柿三个,沾泥土豆两个

葱一绺,饺子一盘

舍不得扔掉:出差归来

父亲已回老家了。它们

是他留下的

冰箱里静静变质的过程

闪着光

甜蜜

又有些忧伤

有一天踮脚,打开橱柜

看到半瓶红豆、半瓶米

仿佛看到了,他坐在我身边

空气里,耐心

把一颗颗豆子装进可乐瓶

然后,又把香甜的糯米

装进来

仓央嘉措

雪域里最大的王

因为诗人的身份

世俗的分量

立刻变轻

有如戏子

这是一种讽刺

不知所踪的一粒灰尘,小身躯

可以被随意掩去

却让所有的爱情

白茫茫大地上,找到倚撑

背弃

飞机上看人世

茫茫黑暗,闪耀着璀璨灯光

高远的深渊忽让我想到

一个背弃了为他舍去生命的朋友的人

他只残存微弱的忏悔,嬉笑于都市

而他的朋友,在暗夜里闪着光。

证人

是一个秘密。

少年时,他在床头

读书,幻想下午的光

全部向他聚拢过来

想象自己

凝结成一尊金色的大佛

它们真的聚向了他,同伴惊叹:“阳光

都在你身上弥漫!”

这是真的。

证人,现在

还活着,且已皱纹深深

历经悲欢。


SHDHU BABA

双手合什,跪了下来

双手合什,迎着清晨圣光

向伟大的神问安

贱民无法进入神庙,怎么办?

他和他的父辈,把神的名字

刻满全身

SHDHU BABA

24岁起在身上接纳神名

刻了四年,如今他时光将尽,83岁

双目失明

和妻子相依为命

一座金碧辉煌的神庙

和众多的行走过的神庙跪在一起

承接着

来自高空的温暖和救赎

梅梅

她圆脸、卷发

原是

一个健壮、红润的女孩儿

对世间一切

均带有月牙儿弯弯的笑意

无机心,齿牙伶俐的妹妹

指责她的英语早读妨碍她的睡眠

她乖乖地闭上了嘴

她头疼,打着滚

身上满是灰土

舍不得花钱

送她上医院

她的母亲

毕竟不是埋一只猫一只狗

那年我回乡,看着了她母亲

她瘦了几分

铁卵池

齐白石画

梅花草堂

梅花

如漫天雪

画堂、作品、藏品毁于一旦

朱屺瞻老人

于原址插疏篱

重建草堂,于其旁

疏凿日军炸弹所留深坑为池

——如今,池中水绿

睡莲低矮,开得美艳

三峡大坝旁

屈原祠不再

诗人毛子兄说,他还记得

孩童时,走在江边

有江猪子此起彼伏地追逐

和他一起前行

像满怀兴奋的

顽皮油亮的小男孩小女孩。

江猪子,形同白暨豚

只是色黑

鱼越来越少,好多年没看到它们了

他的语调,仿佛是在长久地呼唤

濒临危亡的江猪子:春天,两岸花盛开

它们要离开家园

逆流穿过西陵峡

穿过巫峡

瞿塘峡

万里洄游,到奉节,清澈的源头产卵。

它们,前仆后继地撞死在

突然矗立无法逾越的水泥上

刀削面

吃一碗刀削面,小饭馆

想起

另一个小饭馆

好吃的炒刀削面

它在二十年前的一些夏夜

灯光橘黄,笑语喧腾

我们的皮肤光鲜

有一个兄弟

身体已然走失了

小饭馆依然在,我们的记忆里

不增不减

我们围坐在一起,喝着啤酒玩笑

那位兄弟的面容,并不显眼

味道

没有一颗野菜是坏的

没有一颗果实是不好的

乡村出来的孩子知道

我满怀喜悦

拎着偶然间买到

重逢的甜苣菜,知道

它们,和用煮熟的土豆擦成的丝

拌在一起

会产生怎样迷人的味道

甜苣菜

也被称为苦菜

十四岁的弃儿

主持人问他:

“你有爸爸吗?”

“没见过,不知道”

“你见过妈妈吗?”

“没有”

“你的梦想是什么?”

“想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现在还有坚持找你父母的想法没?”

“没有,以后

有本事再去自己找他们”

“如果找到

你会对你的爸爸和妈妈怎么说?”

“我就是

想问问,他们为什么把我丢下

不管我”

被领养到业余棒球队,他逃跑了半年

“半年多你做什么了,孩子?”

“在北京流浪”

“你吃什么?”

“我这个、我不想说”

“如果你爸妈忽然出现在你面前

你会怎么样?”

“不知道,他们

长什么样,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

“最后问你三个问题

你想爸爸还是想妈妈?”

“没有”

“你最爱的人是谁?”

“教练,帮助过我的

每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

最恨的人是谁?”

“没有”

二月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菩萨低眉,倒挂垂柳枝

难挽救少不更事的心灵

投毒者,言谈神情

冷漠淡定,自己和他人的性命

看如蠢蠹;少年前夜,14岁

网吧中举刀

刺死父亲

不及挽回了,人世实在

不能再给他们

果枝上熟透的时间

弹尽,我们还在一起

粮绝,我们还在一起

弹尽粮绝

我们分开了

当时我们心怀美好

长久藏着对方流泪的温暖的脸

而今却因最终的背叛

生出微微的怨恨和悔意

四个人的下午

一个女孩

在六年前的出租屋,我的隔壁

门前站着,敲,咚咚,噔噔

一个下午

昏黄的光线煎熬而又漫长

像炒锅煎煮小黄鱼。

数次探头,看到她马尾辫的油亮

“我知道你在里边!” 有时她发出呼喊

而里边的两个人一声不吭

忽然想起她,是想起

她的伤心、绝望和坚持

是基于

多美好的一份情感的

不死心和期望

清晨

众妙之门打开

钥匙是那一道晨炊

和荷包蛋

云端传来隐约的吟唱

日常生活平淡的幸福

和刚洗净的有小胡茬的脸

构成浅浅的应和。

惧怕

那地下的白骨们

使我惧怕。我并不惧怕死亡,但我怕

有一天,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

在土中的消亡,怕看见

我爱着的骨肉,一点点消融

一点点 养肥根须深深的草

我怕自己会伤心于她的疼痛:

已经劳累伤疼了一辈子

还要继续疼,我怕

再无人给她掖起被角

无人给她捶腰,我怕

湿冷的永远不再生长的白发

我怕

那种永久的孤独

铁证

天上一轮才捧出

人间万姓仰头看

我们记忆中的

多皎洁的一轮

多皎洁的铁证

它的存在

时刻告诉我们:变化而去的

是亿万年山川与建筑的浮云

爱情和亲情

从不曾是两座废弃过的空城

古人

相看两不厌,

只有敬亭山。

——李白《独坐敬亭山》

那个古人

终于站起身来

他不再在山峰间坐着

看云和飞鸟

被丝丝缕缕的微风包围

他晃荡了几下

就消失在了山后

但我还是长久地仰望

仿佛,他还像千年不变的微风一样

还在。

多少年了,多少人梦想

代替他坐着

却都在山下

做了散开的微尘

我坐在这里

看云、飞鸟和山峰

仿佛在这里很久了

仿佛一千多年前的那个古人

是代替我坐下来的

我们有着如此大的

相似之处:我们都在这个世间

这座山峰

存在过

这是一种光荣

当风声停歇

那团不薄不厚的云

飘远了

人间

太阳竟能这么大、这么白,几近平行地

放出了我能看到的灿烂人间

远处的楼群、近处的朦胧小巷、草木

各种姿式的人们和奔跑的小狗

都从它的混沌怀中,涌出

日涌人间流

看不见的、黏稠的人生的平凡与悲欢

正回旋、涌动

一如往日。一定有一位老人

正在小巷中起身,离开尘世

在他隔壁,一个面容还丑的婴儿

呱呱坠地。一定有一个修鞋匠

落日中紧闭着如灰布衣裳的嘴唇

挑着担子走回

一定有屠夫早已幡然悔悟,低声长叹

却因自己是父亲

卸不下风尘,扔不掉那屠刀

背诵

曼德尔施塔姆逝后,42年间

娜杰日达

仍然是他的妻子

她日日夜夜地背诵

丈夫的诗句

起先,是为了不使它们湮灭

后来,近于一种仪式

风雪中

是有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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