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2018-04-10 07:06 编辑:白梦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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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


  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


  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


  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


  什么都在发生:


  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余秀华,女,1976年生,湖北钟祥石牌镇横店村人,因出生时倒产,脑缺氧而造成脑瘫,使其行动不便,高中毕业后赋闲在家,说话不清楚的她选择用诗来表达自己。代表作《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作品被《诗刊》微信号发布后,余秀华的诗被疯狂转发,人们惊艳于余秀华的天才和诗歌的质朴滚烫、直击人心。


  因为脑瘫,余秀华写诗只能用一根手指完成,在搁笔良久的小说《泥人》中,她把写诗称作“一个人的私密旅行”。她只会用左手食指打字,打字的时间远远超过构思。虽然特别吃力却还是坚持写了两千多首诗,在诗里她爱着,痛着,追逐着,喜悦着……余秀华从2009年开始写诗,主题多关于她的爱情、亲情、生活感悟,以及她的残疾和无法摆脱的封闭村子。


  为什么写诗?在自述《摇摇晃晃的人间》里,余秀华写道:


  当我最初想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时候,我选择了诗歌。因为我是脑瘫,一个字写出来也是非常吃力的,它要我用最大的力气保持身体平衡,并用最大力气左手压住右腕,才能把一个字扭扭曲曲地写出来。而在所有的文体里,诗歌是字数最少的一个,所以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


  于我而言,只有在写诗歌的时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静的,快乐的。其实我一直不是一个安静的人,我不甘心这样的命运,我也做不到逆来顺受,但是我所有的抗争都落空,我会泼妇骂街,当然我本身就是一个农妇,我没有理由完全脱离它的劣根性。但是我根本不会想到诗歌会是一种武器,即使是,我也不会用,因为太爱,因为舍不得。即使我被这个社会污染的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而回到诗歌,我又干净起来。诗歌一直在清洁我,悲悯我。


  我从来不想诗歌应该写什么,怎么写。当我为个人的生活着急的时候,我不会关心国家,关心人类。当我某个时候写到这些内容的时候,那一定是它们触动了,温暖了我,或者让我真正伤心了,担心了。


  而诗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说不出来,不过是情绪在跳跃,或沉潜。不过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


  那么,接下来小编带来余秀华的其它诗作,大家一起感受下。


  《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可疑的身份》


  无法供证呈堂。我的左口袋有雪,右口袋有火


  能够燎原的火,能够城墙着火殃及池鱼的火


  能够覆盖路,覆盖罪恶的雪


  我有月光,我从来不明亮。我有桃花


  从来不打开


  我有一辈子浩荡的春风,却让它吹不到我


  我盗走了一个城市的化工厂,写字楼,博物馆


  我盗走了它的来龙去脉


  但是我一贫如洗


  我是我的罪人,放我潜逃


  我是我的法官,判我禁于自己的灵


  我穿过午夜的郢中城


  没有蛛丝马迹


  《在打谷场上赶鸡》


  然后看见一群麻雀落下来,它们东张西望


  在任何一粒谷面前停下来都不合适


  它们的眼睛透明,有光


  八哥也是成群结队的,慌慌张张


  翅膀扑腾出明晃晃的风声


  它们都离开以后,天空的蓝就矮了一些


  在这鄂中深处的村庄里


  天空逼着我们注视它的蓝


  如同祖辈逼着我们注视内心的狭窄和虚无


  也逼着我们深入九月的丰盈


  我们被渺小安慰,也被渺小伤害


  这样活着叫人放心


  那么多的谷子从哪里而来


  那样的金黄色从哪里来


  我年复一年地被赠予,被掏出


  当幸福和忧伤同呈一色,我乐于被如此搁下


  不知道与谁相隔遥远


  却与日子没有隔阂


  《我养的狗,叫小巫》


  我跛出院子的时候,它跟着


  我们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向北,去外婆家


  我跌倒在田沟里,它摇着尾巴


  我伸手过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干净


  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


  比我好看。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


  他喜欢跳舞的女人


  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


  还总是蒙着脸


  我一声不吭地吃饭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块丢给它


  它摇着尾巴,快乐地叫着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


  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


  《再见,2014》


  像在他乡的一次拥抱:再见,我的2014


  像在他乡的最后告别:再见,我的2014


  我迟钝,多情,总是被人群落在后面


  他们挥手的时候,我以为还有可以浪费的时辰


  我以为还有许多可以浪费的时辰


  2014如一棵朴素的水杉,落满喜鹊和阳光


  告别一棵树,告别许多人,我们再无法遇见


  愿苍天保佑你平安


  而我是否会回到故乡


  ——一个没有故乡的人,怀揣下一个春天


  下一个春天啊,为时不远


  下一个春天,再没有可亲的姐姐遇见


  但是我谢谢那些深深伤害我的人们


  也谢谢我自己:为每一次遇见不变的纯真


  《日记:我仅仅存在于此》


  蛙鸣漫上来,我的鞋底还有没有磕出的幸福


  这幸福是一个俗气的农妇怀抱的新麦的味道,忍冬花的味道


  和睡衣上残留的阳光的味道


  很久没有人来叩我的门啦,小径残红堆积


  我悄无声息地落在世界上,也将悄无声息地


  隐匿于万物间


  但悲伤总是如此可贵:你确定我的存在


  才肯给予慈悲,同情,爱恨和离别


  而此刻,夜来香的味道穿过窗棂


  门口的虫鸣高高低低。我曾经与多少人遇见过


  在没有伴侣的人世里


  我是如此丰盈,比一片麦子沉重


  但是我只是低着头


  接受月光的照耀


  《横店村的下午》


  恰巧阳光正好,照到坡上的屋脊,照到一排白杨


  照到一方方小水塘,照到水塘边的水草


  照到匍匐的蕨类植物。照到油菜,小麦


  光阴不够平整,被那么多的植物分取


  被一头牛分取,被水中央的鸭子分取


  被一个个手势分取


  同时,也被我分取


  我用分取的光阴凑足了半辈子


  母亲用这些零碎凑足了一头白发


  只有万物欢腾


  ——它们又凑足了一个春天


  我们在这样的春天里


  不过是把横店村重新捂热一遍


  《我爱着的都不是我的》


  那时候他们从池塘边走过,倒影婆娑


  那时候云那么白,不理会这样的婆娑


  我看见清风里的许多事物:繁茂和颓废共居一枝


  他们的轻言细语里,摒弃了人间残疾


  而光,把他们环绕得那么紧


  我只想嚎叫一声,只想嚎叫一声


  一个被掠夺一空的人


  连扔匕首都没有力气


  《我以疼痛取悦这个人世》


  当我注意到我身体的时候,它已经老了,无力回天了


  许多部位交换着疼:胃,胳膊,腿,手指


  我怀疑我在这个世界作恶多端


  对开过的花朵恶语相向。我怀疑我钟情于黑夜


  轻视了清晨


  还好,一些疼痛是可以省略的:被遗弃,被孤独


  被长久的荒凉收留


  这些,我羞于启齿:我真的对他们


  爱得不够


  《经过墓园》


  如同星子在黄昏,一闪。在墓园里走动,被点燃的我


  秘密在身体里不断扩大,抓不住的火


  风,曳曳而来,轻一点捧住火,重一点就熄灭我


  他们与我隔土相望。站在时间前列的人


  先替我沉眠,替我把半截人世含进土里


  所以我磕磕绊绊,在这座墓园外剃去肉,流去血


  然而每一次,我都会被击中


  想在不停的耳语里找到尖利的责备


  只有风,在空了的酒瓶口呼啸似的呼啸


  直到夜色来临,最近的墓碑也被掩埋


  我突然空空荡荡的身体


  仿佛不能被万有引力吸住


  《井台》


  许多井散落在地里,你若有醉意


  就无从寻觅。


  哪一口枯了,风声四起


  哪一口丰盈,拍一拍就溢出蜜


  而井台,蛊惑里的善良和敌意


  让日子一砖一砖扣得紧密


  漏风,漏雨无非一种象征意义


  汲水的人消逝于水的自身


  大地饥渴


  红衣的女子用乳房一遍遍


  搽去井台上的几粒鸟粪


  整个胸堂,都弥漫云的回音


  《梦见雪》


  梦见八千里雪。从我的省到你的省,从我的绣布


  到你客居的小旅馆


  这虚张声势的白 。


  一个废弃的矿场掩埋得更深,深入遗忘的暗河


  一具荒草间的马骨被扬起


  天空是深不见底的窟窿


  你三碗烈酒,把肉身里的白压住


  厌倦这人生粉扬的事态,你一笔插进陈年恩仇


  徒步向南


  此刻我有多个分身,一个在梦里看你飘动


  一个在梦里的梦里随你飘动


  还有一个,耐心地把这飘动按住


  《那些秘密突然端庄》


  关于你的生日,爱人,如同苹果的一个秘密


  这个唯一的日子,你依旧打开秋风,波澜不惊


  我的叙述一次次被打断,词汇干涩,眼泪盲目而不确切


  把命运交给夜风,也就交给了你


  日子还悠长呢,说到绝望有多少矫情


  哦,你曾经给过我最薄最小的翅膀


  嗯,我就飞成一只蜜蜂吧,多累,或死在路上


  也是一肚子甜蜜


  我想象你点燃的烛火。但是恳请你省略我的想象


  我已经远远落在第一现场后面


  我看见的是横店村过于明媚的阳光,和落在伤口边的菊花


  这些,羞于为礼


  原谅我又一次无端停顿。你不会意外


  那么,一口气吹熄所有的蜡烛


  我的忧伤,绝望,愤怒加上一个词汇就成为美


  摇晃着。这一天突然地端庄


  《打谷场的麦子》


  五月看准了地方,从天空垂直打下


  做了许久的梦坠下云端


  落在生存的金黄里


  父亲又翻了一遍麦子


  ——内心的潮湿必须对准阳光


  这样的麦子才配得上一冬不发霉


  翻完以后,他掐起一粒麦子


  用心一咬


  便流出了一地月光


  如果在这一打谷场的麦子里游一次泳


  一定会洗掉身上的细枝末节


  和抒情里所有的形容词


  怕只怕我并不坚硬的骨头


  承受不起这样的金黄色


  (编辑:郑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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